吴娘子送沈鱼出去, 江砚白还真装出了一副等待已久有些着急的样子。
“怎么这般久?”
吴娘子笑道,“江少卿还怕我们这清河绣庄吃人不成?”
江砚白也笑,“非是这个意思。”
沈鱼觉得再聊下去, 她的名声就彻底挽救不回来了,忙拉走了江砚白。
路上, 沈鱼睨他一眼,“江少卿这戏演上瘾了?”
街上叫卖声喧嚣,江砚白直直地看着她,“小鱼儿也不遑多让。”
沈鱼不愿再和他做嘴皮子上的争吵,名声毁就毁了吧, 反正吃亏的也不是她。
两人走着,沈鱼突然发觉,“这不是去大理寺的路呀?”
江砚白解释道,“去春安堂,阿朗道已经知道了窦庚死于何种毒。”
窦庚中的毒算得上本案破案的关键,丰朗整理着晒干的草药, “他中的是蛇毒。”
“一种名为玄金的蛇, 此蛇西北较多,盛京极其稀少。此蛇毒不被银针所觉察,中毒之人七日后身上会出现红斑。”
窦庚的尸体一直在大理寺, 前几日窦家人想将尸体接回去时, 仵作才在这尸体上发现了红斑。
凭借着这一表象,丰朗想起了这玄金蛇。
“这蛇珍贵,蛇肉大补, 蛇胆也是治眼疾的好药,卖的人少,你们不若去卖蛇的地方问问, 兴许能找到些线索。”
丰朗给了建议,江砚白和沈鱼马不停蹄地去了卖蛇的地方。
东街是这些捕蛇人的聚集地,沈鱼还是头一次到这里来。
湿滑的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小巷子里头暗沉沉的,这条小巷很长,一眼往不到头,左右两边都是面前放着竹篓的蛇贩子。
竹篓上盖着蓝布,里头的蛇不安分地往外撞击,蓝布一阵阵颤抖着。
滑腻的,蛇吐着信子的声音不绝于耳,沈鱼光是站着就已经被刺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砚白柔声道,“若是害怕,你在这儿等我。”
沈鱼摇摇头,“害怕倒是没有,就是没见过这么多蛇一起。”
还有捕蛇人手中把玩着小蛇,才拇指粗细,背上是漂亮的红色花纹。沈鱼由衷地佩服这些毫无心理障碍玩蛇的人。
江砚白才刚走进去,便有人提着个竹篓上来问,“郎君是要吃还是要养呢?”
这捕蛇人是个壮实汉子,露着两条健硕的胳膊,裤腿却是扎地严严实实。
江砚白行了个叉手礼道,“我家中有位得了眼疾的长辈,想寻一副玄金蛇胆治病。不知壮士这里有没有?”
捕蛇人恍然,“你找玄金蛇胆啊,这玩意不多见,大户人家都抢着要呢,你这慢悠悠来找哪能行?”
“那近来可有人捕到过玄金蛇?还望壮士指一条明路。”江砚白言辞恳切,“也好让在下尽一尽孝心,至于银钱方面好说。”
捕蛇人有些犹豫,“这……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沈鱼见状柔柔开口,“没有蛇胆,蛇肉也可的。我们能等,还请大哥帮帮我们,打听打听吧。”
小娘子露出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捕蛇人这个老实汉子软了几分心肠,“妹子别急,我去给你们打听打听。”
沈鱼面含笑意,“多谢大哥了。”
捕蛇人被她这一笑晃了神,迷迷糊糊就去问旁人了。
江砚白侧身站到了她的面前,冷冰冰道,“小鱼儿也会用美人计?”
沈鱼娇笑,“怎么,江少卿吃味了?”这男人还真小气,不过是对着人家笑一笑也要吃醋。
江砚白没有被发觉的赧然,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道,“是。”
江砚白承认得十分大方。
沈鱼轻笑,江少卿这算不算节操掉尽,没脸没皮?
捕蛇人打听了一圈儿回来,带来个好消息,“妹子,我打听了,他们说阿明叔前几日卖了一副玄金蛇,蛇肉说不定还有剩的。”
沈鱼满脸堆笑,拽过江砚白的荷包就塞给了这个捕蛇人一个银角,“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大哥告知,这位阿明叔家住何方?”
江砚白脸上挂着温柔地笑,默许她的无礼行为。
捕蛇人笑眯眯的,将银子揣进了兜,“阿明叔家在隆义坊,不过他一般更喜欢住在上山,他是个老捕蛇人了,他住的地方不太好找,还是我带你们去吧。”
沈鱼感激不尽,“那就多谢大哥了。”
江砚白也道,“麻烦壮士。”
捕蛇人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山上路有些难行,兄弟,不然你先让你媳妇回去,咱俩去就行了。”
许是被这声媳妇喊地十分熨帖,江砚白嘴角漾起笑,似是有些无奈,朝沈鱼看了一眼,“我管不住她。”
捕蛇人了然,也笑起来,心中暗叹,这小娘子看着软软糯糯,驭夫有术啊!
沈鱼不知自己已经被放在与母夜叉一般的地位了,只觉得这大哥的眼神比之前恭敬了许多。
“你们可得把裤脚都扎紧实了,指不定哪儿就有条蛇从脚下穿过。不过你们也放心啊,这山上大多数的都是无毒蛇,即便是有毒的,我身上也带着解药呢!”
江砚白抬头帮沈鱼抚开树枝,“这解药什么蛇毒都能解吗?”
“当然不是,什么毒都能解,那不成了仙药了!像玄金这种剧毒蛇,被咬上一口,大罗神仙也难救。”玄金蛇胆少有的还有一个原因便是玄金蛇有剧毒,也不能为了钱,将命丢了吧。
“你们待会儿定要表现得诚心一些,阿明叔脾气有些怪,对着有钱人反而不如对待我们和善。”
上山的路起先还很平整,越往后走路越小,捕蛇人说的难行还真不是夸大。
有几个陡峭的地方,她看着下面都有些发憷,没有拒绝江砚白时不时的伸手。
去见个人,也算是翻山越岭了,沈鱼苦笑。
“到了,前面那个竹屋就是。”捕蛇人叫起来。
沈鱼抬眼远眺,看见了远处的竹屋,总算是到了。她不像那两个男人,穿的都是靴子,她脚上只有一双布鞋,脚底早已经酸涩不已。
走近竹屋,捕蛇人去叫门,“阿明叔!阿明叔!有客人到!”
他喊了两声,里面便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进来吧,我屋里还有病人呢。”
沈鱼怕打着身上的灰尘,“病人,这位老丈还会看病?”
捕蛇人引着他们往屋内走,“估计是附近被蛇咬的人吧,阿明叔这里解药多。”
一进门沈鱼便看见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孩面色青黑地躺在藤椅上,身边有个满面泪痕的年轻妇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给孩子的脚上上药,上药处有明显的两个可怕的血洞。
捕蛇人走过去,“这是被乌头蛇咬的?”
中年男人边上药边回,“是,幸亏送来的及时。”他小心翼翼地抹玩药膏包扎好伤口,又给孩子灌了一碗汤药。
孩子一滴不落全喝完了,他嘱咐年轻妇人,“喝完药还要再等等,你别着急。”
年轻妇人双眼含泪点头,眼神一刻也不敢离开孩子。
曲明转头问捕蛇人,“你找我什么事啊?”
捕蛇人道,“不是我找您,是这小两口找您。阿明叔您前几日抓到的玄金蛇肉还有吗?这兄弟家里有个长辈想治眼疾。”
江砚白拱手道,“还望老丈帮忙。”
曲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刚爬过山即便收拾的再齐整,衣衫总归会有些凌乱,足已证明他的诚心,“蛇肉我这里还有剩一点,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便卖与你吧。”
江砚白笑道,“多谢。”
沈鱼脚酸疼得厉害,已经撑不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时地揉捏着脚踝,脚后跟也疼,估计是磨破了皮。
曲明眼睛尖,看到了,微微皱眉,“郎君很有孝心,贴心却不足。”
曲明的视线向下,江砚白这才注意到沈鱼脚上那双鞋,懊恼道,“是我糊涂。”
沈鱼抬眼笑,“无妨的。”
她话音刚落,方才的那个年轻的妇人惊喜地叫起来,“大郎,你醒了!”
藤椅上的孩子幽幽转醒,年轻妇人俯下身抱了抱孩子,跑过来在曲明面前跪下,“谢谢曲老爹,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曲明连忙将人扶起,“陈四家的,你若再这样,我就要收钱了啊,快起来。”
这年轻妇人穿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明显家中不富裕。
曲明道,“醒了便没事了。带着孩子回去吧。”又吩咐捕蛇人将这对母子送回家。
捕蛇人应了,临走前问江砚白,“兄弟记住路了没,可还需要我再回来?”
江砚白抬手道,“不必了,上山的路我已记着了。”
捕蛇人抱起孩子放心地走了。
曲明看了眼沈鱼的脚,“可能还有血泡,你待着别动,我去给你拿点药过来。”
沈鱼微笑,“谢谢曲老爹。”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沈鱼就看出曲明,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他板着脸去一个药柜前拿药,丢给江砚白,“给你媳妇敷上。”
江砚白拿着药,“是。”
女眷的脚不能为外人所见,曲明有意避让,“我去给你们拿玄金蛇肉。”
沈鱼看着呆愣了几秒的江砚白,眉眼带笑,“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来。”
江砚白将药放在了桌子上,背过身去,“小心些。”
沈鱼手脚麻利上好了药,又拿纱布在脚上缠了几圈,想减少一下脚和鞋的摩擦力。
沈鱼刚好,曲明就像掐了点似的,提着半条蛇肉回来了,玄金蛇已经被扒了皮,看不出本来面目。
草绳捆着蛇肉,曲明又找了个小麻布袋子装进去,“也不多收你钱,就给个一百两吧。”
江砚白想爽快付钱,一摸腰间,钱袋子还在沈鱼那里,他笑着向她摊开手,“钱袋。”
曲明笑道,“还是夫人管钱的好,想当初我的银钱都是给夫人管着的。”
沈鱼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赶紧从袖子里掏出来扔给他。
曲明似被他们俩的举动勾起了回忆,“年轻时爱喝酒,若不是她管着,怕是活不到这个岁数。”
沈鱼问道,“那您夫人呢?”
曲明眼神落寞,“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勾起您的伤心事。”
“无妨。”
沈鱼又问,“您是一个人住吗,您的子女呢?”
曲明好似很愤怒般,“别提那个不孝子!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狗!”、
“这……”
大约是觉得沈鱼面善,曲明不自觉说了很多,说他儿子从小不务正业,捕蛇的技术不学,整日就喜欢游手好闲。
前几年更是给人家当小厮去了,每月薪俸倒是不少,可他跟的那个主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儿子跟着他也做了不少恶事。
“他哪里是当人,就是那些少爷的狗腿子!”
这描述怎么越听越像一个人,沈鱼低声喃喃道,“曲老爹,姓曲……”
江砚白也看过来,曲这个姓不常见,曲木恐怕就是曲老爹的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