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7章 雾林

  重阳过后,天渐渐地冷了下来。往日清晨,便是有了寒意,自太阳东升后,也会被热气所替代了过去。

  暮熹整理了一下自己带到觅弧寺的衣衫,从东宫逃离时,且是炎炎夏日。因绒衣过于沉重,为了方便,能舍的东西也都舍下了,如今到了觅弧寺,竟未有能过冬的绒衣。

  思及此,暮熹往外瞧了眼,却不知山下是何情况,此时若贸然下山采办,碰到了惊雨,可再难逃离了。

  适而她又想到净空作为觅弧寺的采办员,每月必会下山采办一次日常所需品,因而若能托他置几件绒衣回来,倒也是个可行的办法。

  这般想着,暮熹便要往主寺那处走,途中恰巧碰到觅弧寺年纪最小的十七弟子净修正拿着扫帚往落园处去。在这和尚庙里,除了殷轻衍外,其他和尚都是正正经经之人,惟得这七岁的小净修说话最是有趣。

  闲而无聊,暮熹便上前想逗他一逗,却未料言语间才知今日是净空下山采办的日子,如今这时辰想必早已到集市中了。

  一听这话,暮熹自是懊恼极了,恹恹着头便回了归忆轩。

  泷楚宫内,白衣女子的面纱揭落,本见过暮熹的众人皆是嘘的一惊,殿中的女子在神态和容颜上虽与暮熹十分相似,却终究也有别与她。

  “太子殿下,这是作何解释?”座上的白贵妃见此,未有丝毫讶异地冷笑一声,抬眼望向楼昀。

  若非提前得了密报,她倒要白白错过这个扳倒楼昀的好时机了。如今他既自掘坟墓,她自然也会全了他的心思。

  “阿熹身子不适,我选了个人来替她参加选妃大典。”楼昀坐在位子上,神色自若地道了句。

  话音方落,大殿内一片诡谲般地肃静。

  在座的众人时而面面相觑,时而饧饧眼,偷偷望向楼昀,心中皆是极为讶异:这太子昀殿,说这话时竟这般地云淡风轻。

  “混账,”楼熵猛地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楼昀见状,即刻起身俯首,只听楼熵朝他厉声斥道,“储君选妃大典,百官瞩目、万民同庆,岂容你这般儿戏?”

  “父皇息怒,儿臣知罪。”楼昀拱手低眉,淡淡地道。

  众人一惊,忽忽地站了起来,低首齐言:“皇上息怒。”

  楼熵冷眼瞧着座下的楼昀,他嘴上说着知罪,可行为上却非这般做。

  “皇上,太子虽身为储君,可在位却不谋其政。不仅目无尊长,更是欺君罔上,实不配为储君人选。”此时的白贵妃不惧楼熵厉色,斗着胆子上前进言。

  “贵妃倒是不改其本性,逮住机会便想把本王从储君之位拉下去,”楼昀冷笑道,“好让楼涟上位吧!”

  “本宫没有,”白贵妃矢口否认,又转而望向楼熵,急急地解释,“皇上,臣妾此举也是为了竺音的江山社稷着想啊!此等欺君罔上的无徳之人,倘或他日继位为王,岂是黎明百姓之福?”

  “住口,”楼熵朝白贵妃厉声斥道,“储君之事关乎朝政,岂是你一个后宫嫔妃可随便妄议的?”

  话音未歇,众人又听楼熵宣道:“太子楼昀欺君罔上,儿戏群臣,罚在东宫禁足三个月,无昭不得外出。”

  泷楚宫好戏一落幕,松裕王府的后门中便迎来了珈琰军中的几员大将,皆是为了同一缘由,来寻易泽商量对策。

  彼时的易泽正在园中品茗听戏,神色悠闲自在,瞧见身着便服而来的三人,自然知他们所为何事,便示意他们望向台上,淡淡地道:“今日的这出戏,名为请君入瓮。周兴虽阴狠狡诈,可来俊臣亦非无能之辈。诸位请坐下来细细品味,若因此错过了一场好戏,倒真是可惜了。”

  三人一听,疑惑不解般地面面相觑,这边的侍从也已听命为他们备好了桌椅,三人只得按耐住焦急的心坐了下来,心下却暗暗吐槽着昀殿出事,这副帅为何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坐在此处听大戏?

  归忆轩。

  暮熹方回到屋内,却被眼前的这番景象略略呛住了喉咙。

  哪来这般多的锦罗绒衣和披风?

  浅青色的、梅红色的、淡金色的、纯白色、浅紫色……各色各样的绒衣和披风一时间竟占去了她大半的睡榻,统共算来竟也有数十件之多。

  “你平日里虽穿得素净,可冬日若穿上鲜艳些的绒衣去踏雪寻梅,倒是极美的。”殷轻衍淡淡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暮熹回首一瞧,只见他悠闲地倚在门边。

  瞧见暮熹疑惑的神情,殷轻衍轻咳了一下,缓声又道:“我不知你喜欢怎样的花色,便将铺子里有的,都让人送了过来。”

  “你当那绒衣铺子是你家开的么?”暮熹好笑地说道,便是送也不至于送这般多的。

  她转首留下两件,其余的都收拾好想让殷轻衍送回去。

  “可不就是我家开的。”殷轻衍微微偏头,低低地喃喃。

  “这些,你全都拿走吧!”暮熹指着收拾好的那些绒衣,言说间,又从屉子里取出了一锭白银,硬是塞到了殷轻衍手上。

  殷轻衍被动地拿着这锭白银,愣了愣后,才反应过来,“兮兮是要付我钱?”

  “那是自然,我可不是白拿人家东西的人。”暮熹一副极为有理的模样望着殷轻衍。

  殷轻衍笑笑,随即替她把白银放回了屉子里,转首一步一步地靠近暮熹,好听的声音里充满了魅惑:“银两,我不缺。”

  殷轻衍一面说着,一面撩起她耳边的发丝,“可我……倒还缺个夫人。兮兮若想报答,何不以身相许?”

  暮熹愣了愣,脸登时一红,便猛地推开他,讪笑着说道:“小师傅既如此说了,便当是我欠你的。”

  这般毫不知耻的和尚,她暮熹还是头一回见。话说,这方丈大师竟也能由得他胡来?

  话说间,又拿起包好的那些绒衣,递到殷轻衍跟前,“我留两件便可,这些退回去好了。”

  殷轻衍挑眉,定定地看着她,也不接下,反轻笑道:“兮兮不知,这家铺子的老板说了,出门货品概不退送。何况,这料子极好,比之兮兮在东宫里穿的绒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话音未歇,由不得暮熹拒绝,他转身便回了自己屋里。

  暮熹闻言,是一脸的惊讶。这数十件衣裳,他都买了下来,便是银子再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她低首细细地摸了摸,又是微微一诧。

  这……竟全北疆之地的雪山绒。

  方才不注意细看,便以为是普通些的锦罗绒衣,一时间也未能忆起这是北疆雪山绒,只觉这料子摸起来细软、滑腻,倒是舒服极了。

  她深居东宫多年,怎样好的料子不曾见过,可惟独这北疆雪山绒,是制作绒衣顶好的料子,便是宫里品阶最高的白贵妃也不曾拥有一件。

  她在东宫时也只得那么一件,还是楼昀去北疆时特地带回来给她的。而那一件,因着过于名贵,与她常侍的身份也极为不符,所以只在楼昀强硬的态度下穿上了一两次。在逃离时,她也将它留在了东宫。

  而今,殷轻衍竟一下子送了她数十件,暮熹抬起眼皮往外瞧着,微冷的风吹进来,绒衣在手,倒是温暖极了。

  可对殷轻衍,那好奇的心不由得又深了一层。

  自这一日后,天气竟冷得极快。小雪日悄无声息地来了。暮熹晨起时,且未开窗,便觉一阵寒风从窗隙间倏然拂过,冷得至极。她裹紧了身上的锦罗绒衣,门一开,往外瞧去,霎时间觉得奇美无比。

  今日竟迎来了觅弧寺的第一场初雪。

  靠近殷轻衍那处的屋子,原有一林细竹,如今绿叶覆上白雪,细细瞧去,倒颇有一番“坐看青竹变琼枝”之感。往主寺去的鹅卵石小道,已覆满了薄薄的一层雪,暮熹便知,这小雪必是从半夜就已下了的,也无怪昨晚忽地冷了许多。

  她裹紧了身上的雪山绒,温暖的触感霎时间遍满了全身。暮熹低下眉目,恍惚间又想起前几日无意听殷轻衍和净空闲聊时,他道是想喝鲜菇汤,却被净空深深地鄙睨了一顿:这时节,哪里来的鲜菇?

  殷轻衍的想法向来奇怪,她却也不觉出奇。可细细想来,因了这些绒衣,倒让她欠了他好大的人情。

  这般想着,暮熹往旁挪了几步,侧首向远处瞧去。离归忆轩约摸不到三里路的地方,她隐隐记得有一林子,曾有一日同殷轻衍经过那处,她方想细问来着,却见他神色忽地凝重起来,拉起她急急地回了归忆轩。

  若能在那里寻得一些冬日里才长成的小鲜菇,倒也算还了殷轻衍的一点情。

  思及此,暮熹回屋里取了件白色的披风,趁着雪稍稍小了些,挎上篮子便往林子里去了。

  果行了约摸一里路后,暮熹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处林子,曲曲绕绕的又行了两里路,便至林子外围。

  往里瞧去,只觉曲径通幽,清冷至极,许是因下雪的缘故,本就清幽的林子今日看来倒比往日越发寒冷。而地上因有白雪覆着,也未曾得见有细草拔尖。林子看似不大,自是未能一眼望到头。

  林子中的小道虽皆被雪覆住了,却仍能依稀瞧见它的身影。暮熹沿着小道一面走着,一面低首四处张望,想着能寻到一两朵也是极好的。

  不知行了有多久,许是头低得太久的缘故,竟微微地发起酸来,她只好抬起头,伸手在脖颈后揉了揉,又左右摇动着脑袋。恍然间,侧目一瞧,来时的路竟全然不见了,周围覆着的雪也比方才所见的深了好几层,一时间竟无法辨清来时的方向。

  一丝凉意忽而闪过心头,暮熹却才微感不妙。恰在此时,本一片清明的林子在四周却倏地泛起了浓雾,直逼她而来。

  瞧着这浓雾,比之常日所见的雾,颜色要深了些,直觉告诉她:这雾若进了体内,必有害处。

  她急忙捂住了鼻子,凭着自己的直觉,选了一个方向,转身一路小跑着。若还待在林子里,性命恐也不保,此时也惟有一博。

  却不知跑了有多久,只觉这雾益发地浓了,连在脚边的雪竟也看不清了。

  “咳咳咳……”浓雾包裹着身体,无孔而不入,暮熹停了下来,倚在一棵竹子上,霎时间被呛得轻咳起来。这一咳不要紧,却使得胸口越发地闷,腿脚也益发沉重起来。倏忽间,暮熹只觉脑袋昏沉沉的,周围白茫茫的一片。

  “从今日起,你的命,便是我的了。”略带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那是……五岁被楼昀救起时,他对她说的话第一句话。

  朦胧中,她只记得面前的那个小男孩,虽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眼中的傲气和凌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可这个时候……为何会想起从前的事?

  不知过了有多久,恍惚中,一个带着轻微责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兮兮啊!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话音未歇,暮熹觉得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脑袋仿佛倚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上,又听得那人略带不满地说了句,“我不过才出去一会,你便跑来了此处。”

  可这声音怎这般地熟悉?

  是了,这是……殷轻衍的声音,他……他如何会来这里?

  意识停留在此处后,她便彻底地晕过去了。

  归忆轩内。

  殷轻衍拧干了毛巾,轻轻地为她拭掉在林中沾到了尘土。瞧着她甜睡的容颜,他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是自己不对,当日同她经过雾林,便该与她说明情况的,可她本是个如此聪慧的女子,料想他们经过时,他急急拉她离去的样子,也该猜到那林子并非是个寻常之地。

  又如何能轻易踏足?

  逃离东宫时,她这般心思细腻、处处谋划,怎到了归忆轩倒成这般模样了?

  殷轻衍后又想起在林子中带回的篮子,这才大抵猜中的她此行的目的。

  思及此,他眉间不住地微皱着,“不过是欠我一个小小的人情,倒让你这般地急于撇清么?”

  为暮熹擦拭完后,殷轻衍又替她掖好了被褥,却才返回自己屋内。

  恰在此时,一名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忽地走了进来,朝着殷轻衍单膝跪地,恭敬地低首称道:“公子,属下知罪。”

  殷轻衍拂了拂身上的衣衫,才坐下来,淡淡地道:“既知罪,便自己回馆里领罚。”

  “是。”

  “你做事,一向最得我心,”殷轻衍倒了杯茶,品了一口,方道,“为何此番却擅离职守?”

  若非他及时赶回来,此时的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是有关魔灵之事。”筇霖答道。

  握着盏杯的手微微一顿,殷轻衍望向筇霖,墨色的眸子里犹似沉入了茶水的清绿色,冷淡的声音里却毫无情绪:“何处?”

  “海外潆芝洲的连枝岛。”

  作者有话要说:

  嗯。。。魔灵侵扰,下一章殷轻衍和暮熹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连枝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