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异能>白沐归兮>第19章 惊心

  琅州城中,胡同巷内。

  一人一狗,正一动不动地对峙着。

  易泽缩在墙边,神色忧惧地望着不远处正盯着他的小狼狗。

  明明是刮着寒风的天气,可他背后的衣衫却早已被冷汗沁湿了一大片。

  他前世想必是欠下了对狗的孽债,因而今生才会多番与狗不期而遇。

  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作战对策,易泽足足与它对峙了半刻钟,此刻腿已然有些发麻了,他忍不住弯腰,揉了揉。

  正思量着,却忽地瞧见那对面的狼狗,其右前腿在地上搓了搓。

  等会,那不是要奔跑的前奏么?

  “敌若动,我先动。”易泽望了眼前方的小狼狗,一人一狗在此时对上了视线。

  话音未歇,他忽地转身,往后狂奔了起来。

  “汪汪汪……”那狼狗一瞧见易泽没命般地狂奔,亦猛地发力,追了上去。

  易泽闻声,往后瞥了一眼,只见它的四条腿如风般快速。

  自己这两条腿又怎敌得过它?

  心在那一刻,不住地往下沉。

  他怎这般倒霉?这一早起来,不见了阿轲的身影,询问守卫后,方知他去了灾民舍。用过早膳,因闲得无聊,才想着去灾民舍走一趟,跟随的小厮亦在中途命他回府取些吃食,未料路且没走到一半,却忽地不知从哪杀出了条狼狗,惊得他再不敢往前。

  “汪汪汪……”耳听着,那狼狗似要追上了,易泽往后一瞧,却被脚下的小石子一绊,猛地一个踉跄,连滚带爬地翻倒在地。

  再往后瞧去时,只见那狼狗双腿一蹬,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的獠牙,朝他扑了过来。

  “阿轲!”易泽闭上双眼,再不敢看,面朝天空大喊了一声。

  犹似过了良久,却仍未感到狼狗扑上身,易泽微微睁眼,前方似有个人影立于他面前。

  他仔细一瞧,那背影,显然是阿轲!

  只见他持着利剑,冷漠凛然地望着前面伸出舌头“呼呼”喘气的狼狗。

  此刻易泽又是一诧,只不多一会,那小狼狗便朝楼昀摇了摇尾巴,转身离开了。

  “……”

  他颓然地低下头,霎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阿轲的气势,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那狼狗。而他,自成长至今,被狗追着满街跑的次数竟下不十次。

  这一对比……

  “你还要在这坐多久?”楼昀转过身,淡淡地问了句。

  方从灾民舍回来,却在道途中忽地听见易泽的声音,若非他及时赶到,恐怕此时的他,身上早已少掉了几块肉了。

  身后跟随的惊雨得了命,忙上前将易泽扶了起来。他此时方才回神,免不得又和楼昀细说了途中之事,虽又抱怨了几句,却是暗自庆幸楼昀能及时赶到。

  否则,如今的他指不定会被那狼狗撕成几片呢。

  潇朗轩。

  一早起来,用过早膳后,殷轻衍因记挂着此番回承阡的另一个目的,便决意今日携暮熹一同进宫。

  望悠乃是承阡国的初代公主,民间有关她的也只那首世世传承下来的童谣,因而若想得更多关于她的信息,必得到承阡的藏书阁里细查一番才可知晓。

  暮熹对此自然是毫无异议,她来承阡的目的,不过是因此罢了。

  可两人虽想进宫,奈何怎么也甩不掉那跟尾虫——平乐,只得由着她一块随行了。

  净空得知后,本也嚷嚷着要一块进宫的,奈何马车容量有限,殷轻衍使一个眼神便让他乖乖地退出了。

  潇朗轩因地处较为偏僻,离王宫稍有一段距离,殷轻衍早便命南纪备好了车辇,一行五人坐上马车后,直往承阡王宫驶去了。

  一路车辇行驶得虽极为稳妥,可平乐坐于对面虎视眈眈盯着她的模样,倒令她有些不舒服,暮熹干脆微阖双眸,再不看其他。

  不多一会,忽听南纪在外禀道:“公子,到了。”

  暮熹下了辇,便瞧见已有侍从候在此处,许是殷轻衍早已命人回禀过了太子墨霆,因而才会如此。

  “我前些日子才见了哥哥,”一路沉默的平乐忽而朝殷轻衍言道,“沐泽哥哥,此番你们既要到藏书阁里,不妨先由我带暮熹姑娘前去,恰好我也能有机会和暮熹姑娘单独说说体己话。”

  殷轻衍闻言,一时间不知她打的是何算盘,方想拒绝,未料暮熹反笑言:“可以啊!”

  平乐立时顺势说道,“沐泽哥哥,你不会这都不允吧!”

  殷轻衍望了望暮熹,她倒是一脸的轻松!

  并非说自己是怕她吃了平乐的亏,论她的才智,平乐绝非她的对手,只如今他们是身在承阡的王宫里,事事总归要留个心眼。

  暮熹自然知晓殷轻衍在担心什么。

  可这几日与平乐在潇朗轩的相处,她能瞧出这位备受宠爱的承阡公主,虽性子娇惯了些,却绝非是那种蛮不讲理、心狠手辣的女子。

  “也好。”缄默了半晌,殷轻衍终是松口允了。

  和殷轻衍分开后,暮熹随着平乐从另一处宫门绕去,一路只见亭台楼榭,数楹宫闱,百竿翠竹,比比皆是。

  与竺音皇宫的恢宏大气相较,承阡王宫却更显清雅贵气。

  “我十三岁那年,刚刚从镜娉凉宫回到王城时,对里面的一切都感到那么那么地陌生,以至于时不时会觉得惶惶不安。”平乐忽地开口说道,她一面望着前方,一面引着暮熹往前走,彼时的她,神色间褪去了往日的娇纵。

  “初见他的那日,是在一个午后。记得那时正值暑热天气,我刚回王宫,一时不能适应,因而发了高烧,宫里的御医皆束手无策。而后也不知在榻上躺了有多久,忽闻得一阵清香,沁入心脾的那一刻,仿佛驱散了心底积郁了许久的压抑感,顿然觉得心中舒畅极了。再睁眼时,我便看见了他。那时是黄昏之际,浅金色的夕阳透过窗纱拂了起来,一袭白衣的他浸浴其中,恍似一个自天上而来的神祗,望着我唇角微扬。”

  彼时三人行至一朱栏板桥上,平乐忽而停住脚步,望向暮熹,“那一刻,我便确定,他是我心中期待已久的那个人。”

  暮熹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的眸里满是真诚,言语间又如此动人,竟恍得她微微顿住了。

  她待殷轻衍的心,确然是真。

  思及此,暮熹对平乐,反而感到有些谦疚。

  她帮着殷轻衍,去糟蹋一个女子对他的真心,这种做法真的是对的么?

  “你可知,这座桥,别名是何?”平乐转首,望向河中央,暮熹却并未言语,她继而道,“离歆桥。”

  承阡东宫。

  悠悠琴音自殿内流出,时而平缓,时而高亢,立于殿外的人闻声,皆不由纷纷侧耳,想细细聆听,一一品味。

  毕竟如今在里面弹奏的人,可是名动天下的公子沐泽。

  “好!”一曲毕,对面的墨霆起身而立,迎上殷轻衍,笑言,“时隔三年,师傅的琴艺依旧不减当年啊!”

  闻墨霆一声“师傅”的调侃之语,殷轻衍方想反唇相讥,门外却忽地响起平乐的声音:“沐泽哥哥的琴音自然何时都不会逊色。”

  墨霆闻声,平乐恰在此时出现在殿内。

  殷轻衍抬眸,微一侧身,探头往平乐身后细看。

  只素心一人?

  墨霆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是而替他朝平乐问道:“殷夫人呢?”

  平乐闻言,意味不明地望了殷轻衍一眼,方淡淡地道:“我与她行至离歆桥时,她说桥上景色甚美,因而想在桥上观赏一番,再至藏书阁。我因那处过于无聊,便先行回来了。”

  平乐的话音且未落下,殿外忽地进来个侍从,急急报道:“禀殿下,离歆桥有人落水了,因临近……”

  未等侍从道完,殷轻衍脸色突变,众人只感觉眼前忽地似有一阵风掠过,再往殷轻衍处瞧见去,他已然消失在了大殿内。

  墨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无奈地轻叹一声:落水的是何人,还未问清呢?

  他这师傅,想必确是将真心付于那个名叫“暮熹”的女子了。

  他转身而去的刹那,平乐望着他的背影,藏在眼框里的泪水终是了无声息地滴落。

  他本是如此冷静的一个人,却在听闻离歆桥有人落水的瞬间,那溢满了眼眸的担忧和紧张,让他失去了对事情原有的判断。

  离歆桥归属后宫管辖,便是有人落水,那些个奴才又怎会来至东宫禀报?

  而后,墨霆细问了前来禀报的侍从后,方知是如何一回事,转身去望向自家妹妹,欲要斥责之时,原到了嘴边的话却被她那满脸的泪水惊得呛了回去。

  她哭得无声无息,连身后的素心亦浑然不觉。

  他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方才沐泽那紧张至极的模样,料想哪个心仪他的女子瞧见了,也必要失望透顶,再不能把从前的话说出口了。

  思及此,墨霆无声地叹了口气,深深地望了她半晌后,迈出步伐,上前将他这痴心的妹妹轻轻地拥入怀中。

  “皇兄,我本不信,他是真的爱她。”平乐哽咽着。

  三年不见,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为她所设的骗局,只要她拆穿了,那一切又定会复归从前。

  便是他一直在觅弧待着,只要他并未爱上任何人,亦不属于任何人,那她总可以心存期待。

  她满脸的泪水浸湿了墨霆胸前的衣衫,“可如今,纵然我想如何欺骗自己,也是不能够了。”

  他方才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墨霆轻抚着她的背,此刻任何的安慰之语于她而言,皆毫无作用,他只得缓声说道:“既如此,今日便在皇兄这好好哭一场,明日回了兰娘娘那,莫要这般哭丧着脸了。”

  在这森严的王宫里,他所能为她做的,不过仅此而已。

  自古以来,两情相悦的爱情本就少之又少。不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殷轻衍赶到离歆桥时,桥上空无一人,往湖面瞧去,只有因鱼儿跳跃而泛开的一圈圈涟漪,阳光洒在湖面上,远处似氤氲一片。

  此时的他心下一沉:她不会游泳,莫不是已经沉入湖底了?

  得此结论,殷轻衍望了一眼湖面后,一脚跨上栏杆,正欲要往下跳。

  肩膀却忽地被人抓住,耳边随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殷轻衍,你发什么神经呢?竟这般想不开。”

  他猛地一颤,往后瞧去。

  暮熹正满脸怪异地望着他,再次启唇:“你活得不耐烦了么?还想跳湖不成?”

  他转过身的刹那,暮熹显然瞧见他墨色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欣喜。可既是欣喜,他去跳湖作什么?

  方才平乐领着她到了离歆桥,说了一堆话后,便忽地说自己有些不适,想要先行离开,让她待在此处等着殷轻衍的到来。奈何她向来望不得湖深之地,平乐走后,便去了不远的树底下歇着。

  殷轻衍低眉,下了栏杆,却不言语,愣了半晌后,忽地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似是哽咽般地喃喃:“我……我以为你掉进湖里了。”

  暮熹恍得一愣,被他拥得一时喘不过气来,双手用力地想要将他推开,却忽地被他轻声喝止:“别……别推开我。我……不会抱你太久的。”

  他的声音里……竟带着恐惧?

  她听着,却不大敢相信。自她与殷轻衍相识以来,便是面对着魔灵,也未曾见他有半分的畏惧。

  而今,他声音里的恐惧又是如何一回事?

  “可……可是发生了什么?”暮熹迟疑了一会,轻声问道。

  殷轻衍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感受着她独有的体温,往日的理智在这一刻才恢复过来。

  略略思索了一番,才觉方才平乐在殿内所言之语,处处皆有漏洞。

  她是个如此怕湖深的人,又怎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独留在桥上看风景?

  明显是平乐诱他进圈的把戏。

  目的为何?左不过是为了证明他与暮熹之间的感情是否为真。而今,想必她也已有了答案。

  只如今,他怕是要提前带她离开承阡了。

  可他自己,竟连那般明显的漏洞都瞧不出来。

  殷轻衍啊殷轻衍,往日你笑他人有了软肋,而今轮到自己了,这又是何滋味?

  好半晌过后,殷轻衍终是松开了她,牵着她便直往承阡的藏书阁而去。

  暮熹对他此举,倒是满脸的不知所云,后又问了几句,他却简单地带过后便将她引往别的话题去了。

  至藏书阁,记载望悠公主生平事记的册子倒是不多,仅《承阡国史录》和《兵家记》两本书。

  暮熹翻阅了几次,所载的无非是望悠公主的战绩、功勋之类的,赞美之词倒是颇多。

  可翻阅《承阡国史录》时,有一点却令暮熹觉着万分奇怪。

  《承阡国史录》主要记载的是承阡历朝历代王族人的出生、死亡以及其画像。

  而七百多年来,除却那望悠公主的画像外,其余人的皆在这本史录中。

  这又是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