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其它小说>戏剧性死亡>第62章 .欢迎读取记忆信息

  视线聚焦的那个瞬间,印桐差点心脏骤停。

  他仿佛听见了空气里不属于自己的另一道呼吸声,正缓慢地贴近几步外半透明的门扉。他坐在马桶盖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的黑影,对方也倾身贴在门板上,仿佛在用漆黑的眼睛窥探他弱小的身影。

  窥探它的猎物。

  印桐看着磨砂门上细小的指印渐次下滑,就像隔着冰冷的门板,锁住了他的脊椎。

  “哥哥?”

  他听到门外传来女孩轻细的声音。

  黑影在刹那间散去,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是印桐的幻觉。半透明的磨砂门对面浮现出少女模糊的身影,她像是还坐在之前的位置,偏着头,摆弄着怀里陈旧的兔子。

  印桐听到她问:“哥哥,你还没好吗?”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次确定了白卡上没有出现新的信息提示后,起身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印晴还坐在房间中央的兔子沙发上。

  她仰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握着怀里兔子的手,愉快地冲印桐打了个招呼。

  她像是幼稚且任性的红心皇后,绷直了纤细的小腿,用殷红的兔子拖鞋挑选着自己的玩伴。色泽各异的蜡笔在厚重的毛绒地毯上摊了一片,昂贵的纸张被人随意地堆叠在一旁,印晴嘟着嘴抱着怀里的长耳朵兔子摇摇晃晃,抬着小巧的下巴,选中了一根埋在童话书下的蜡笔。

  那是根正红色的,十分鲜艳的蜡笔。

  印桐看着她举起手中画本,仰头笑道。

  “哥哥,我们来玩游戏吧!”

  ……

  关底boss口中的“游戏”肯定不是什么正经“游戏”。

  尽管印桐在盘腿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在抬头看到印晴画了什么的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离他不过半步距离的兔子沙发上,年幼的小姑娘用蜡笔画下了一个鲜红的兔子轮廓,她说:“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哥哥来画画,我来讲故事。我们一起,给小兔子创造一个美丽的童话!”

  印晴高举着双手张开一个“万岁!”的姿势,印桐接过她递来的蜡笔和画册,停顿了片刻,照着她的画风在纸上画了一只稍大的兔子。

  于是他听到女孩说:“这是故事里的第一天。”

  ……

  小兔子诞生了。

  他浑身是血地来到这个世界,茫然地探寻着周围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被关在透明的奇怪的盒子里,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黑影。

  他感到害怕。

  直到有一双手,将他抱了起来。

  那是个温暖的怀抱。也许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小兔子才能学会赞美那个怀抱,他会用阳光来形容它的温度,用鲜花来形容它的香气,用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来描绘它带给自己的感受。

  他会学会一个词。

  叫做“爱”。

  ……

  “可惜他永远体会不到了。”

  女孩的声音蓦地冷下来,印桐没有抬头,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一寸寸地舔舐着他握住蜡笔的指尖。

  他努力地压抑着颤抖,手中的蜡笔一偏,在画册上画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就像什么人静止的心跳。

  他听到女孩笑道。

  “因为在那个拥抱之后,小兔子被关进了一间空荡荡的房子里。”

  ……

  ‘为什么要把我关进这里呢?’小兔子仰着头,看向那些抱着自己的、冰冷的大家伙。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小兔子低着头,数着脚下地板上长长的木纹。

  没有任何声音会回答他。

  他就像一个自言自语的小疯子,持之以恒地絮絮叨叨地不断地嘟囔着没有回应的话。他有时会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哭睡着了,醒过来时在接着给自己讲故事。

  也许他真的是个小疯子。

  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后面有一堵低矮的花墙,小兔子偶尔会趁那些冰冷的大家伙没有防备的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爬上花墙看太阳。

  画本里说太阳表面拥有将近6000K的高温,小兔子不知道什么是6000K,也不知道什么是高温,他只觉得那个灼眼的东西看上去很亮,又明亮又温暖,也许和他曾经感受过的拥抱一样。

  他想念那个拥抱。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那个拥抱。

  小兔子偶尔会在花墙上听见许多奇奇怪怪的声音,它们说“屋子里住着一个疯掉的女主人”,说“女主人养着一个自闭的小疯子”。每到那时候,小兔子就会看见房子二楼顶端的那间屋子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她有着长长的头发,和一双含笑的眼睛。

  小兔子想让那个人抱抱他,他觉得那个人的怀抱,说不定会他曾经体会过的那个怀抱一样。

  然而他被拒绝了。

  没有一个冰冷的大家伙会带他接近那间屋子。它们甚至改变了小兔子看画本的时间,改变了他吃饭的时间,剥夺了他享受日光的权利。

  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他甚至忘记了什么是温暖。他日复一日地蜷缩在阴冷的黑暗里,抱着膝盖张嘴咽下大家伙们喂过来的食物

  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得和它们一样冷冷冰冰。

  他一边恐惧着,一边无法抑制地萌生出小小的期待。

  ……

  “书上说,人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可是谁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呢?这本书又不是死人写下的。”

  印桐听见女孩稚嫩的声音。

  她蜷缩在兔子沙发上,将那只灰扑扑的长耳朵兔子牢牢地抱在怀里,漆黑的眸子隔着兔子的耳朵看向印桐,忽闪的睫羽就像一堆纤薄的蝉翼。

  “死了以后会怎么样呢?”她的声音闷在毛绒玩具后,带着几分模糊的困意,“死了以后,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吗?”

  ……

  小兔子不知道。

  他在每一个夜晚对着月亮幻想太阳的模样,在每一个冰冷的怀抱中回忆曾经感受过的温暖。他记得画本上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记得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令人快乐的地方,可他从来没离开过这栋房子,从来没见过所谓的双亲。

  ‘爸爸妈妈是什么呢?’在某一个夜晚,小兔子这样询问着身边那个冰冷的大家伙,‘我有爸爸妈妈吗?’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大家伙的声音,他并没有他想得那样冰冷,反倒温柔得好像一块凉透的蛋糕。

  ‘你不仅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哥哥。’

  他听到大家伙身体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你会拥有一个完美的家。’

  什么是哥哥?

  那是小兔子第一次接触到这样新奇的词语,他翻遍了书架上所有的童话,逐字逐句寻找着相似的音节。

  然后在第二天清晨,阳光送来了一个陌生的少年。

  ……

  印桐的蜡笔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年幼的女孩。

  他看见小女孩在笑,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半毫的杂质,就像是真的认为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她说:“那天早上,小兔子是被惊醒的。”

  ……

  他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从楼下一直蔓延到楼上,有什么人在不停地喊着两个重叠的字,听上去就像是。

  ……

  “妈妈,”印晴笑着说,“小兔子听到,有个人在喊‘妈妈’。”

  ……

  ——是‘妈妈’来了吗?

  小兔子这么想。

  他从床上翻起来,隔着透不出一丝光亮的落地窗拼命地向外张望。那道声音渐近渐远,他就跟着对方,不停地在房间里调整方向。

  他听到对方跑上楼梯,听到轻悄的脚步声越过他的门前,他听到对方停留在门外不远处的地方,轻声喊着‘妈妈’。

  然后,他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在门边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查遍了书架上的童话书,那些黑白分明的字迹告诉他,白天那道声音也许是他的‘哥哥’。

  他第一次意识自己是有‘哥哥’的,第一次意识到‘哥哥’是真实存在的,在几个小时前,在那个他无法行动的白天里,他和他的‘哥哥’,也许就隔着一堵锁死的木门。

  他是有家人的。

  那天夜里小兔子跳下餐桌,跑上楼梯,踩着布满灰尘的走廊,推开了二楼尽头那间屋子的门。他来不及深究这间屋子里的人去了哪里,来不及思考床上那些粘稠的液体是什么,来不及闻到房间里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只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长耳朵兔子。

  ……

  “那是哥哥留给我的礼物。”

  印晴笑着说。

  “所以我的哥哥,一定还会回来的。”

  印桐盘腿坐在地上,沉默地看着女孩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伸手抱抱面前的小姑娘。

  于是他用了将近一分钟来提醒自己,他还处在箱庭online的游戏场景里,用了三分钟来压抑胸腔里漫上来的苦涩,和快要堵住喉咙的酸意。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着也许在曾经的曾经,在这段记忆正在发生的那个时间段里,尚且年幼的印桐会扑过去抱住自己的妹妹,也许他会哭,也许他不会,但他一定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对自己的妹妹说。

  “有如果一个机会,”印桐停顿了一下,试图减少喉咙里残存的哭音,“如果可以,小晴愿不愿意和哥哥离开这里?”

  他看着女孩的眼睛,努力挤出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然而印晴抱着长耳朵兔子沉默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欣喜,反倒冷漠得像是有几分失望。

  “哥哥要去哪里?”印晴问。

  “哥哥想带小晴回家。”他回答道。

  “这里就是家啊,”印晴低下头,她的声音夹杂着几分委屈,拉长的尾音尖细又刺耳,“哥哥想去哪里呢?!哥哥要离开我们吗?!”

  “不是的,我会带印晴一起走。”

  “那妈妈要怎么办!”

  “那根本就不是你妈妈!”印桐吼道。

  他猛地站起身,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就像个十来岁的叛逆少年一样在房间里手足无措地转了两圈,而后低下头,居高临下地咆哮着:“那根本就不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认那种东西当妈妈!我会带你走的,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要!”

  “跟我走!”印桐一把拽起印晴的胳膊,将小姑娘整个人从沙发上扯起来。他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横冲直撞着乱作一团,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来不及思考行为和举措,他拽着印晴的胳膊一路气势汹汹地向外走,完全无视了对方的抗议和嘶吼。

  印晴的尖叫声在走廊上回荡,哭泣声震得印桐心脏轰鸣作响。他听到对方不停地叫喊着“你是坏人!”“你放开我!!!”

  她说:“你怎么能不要妈妈!那是我唯一的妈妈!”

  而后剧烈的疼痛在印桐的手腕上炸开,仿佛有一道电流顺着他的脊椎碾碎了他的大脑,他听到一声刺耳的尖叫砸在他的太阳穴上,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掠过,滚下狭长的楼梯。

  老旧的木质台阶上留下了一串血迹。

  他看到她年幼的妹妹,扭曲着四肢,躺在一楼冰冷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