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小姐,起风了,您先回屋吧。”

  看着披着单衣站在门外远望的瘦弱身影,侍卫心里很不是滋味。

  边城外战鼓声震得风云骤转,雷鸣轰然,金蛇如舞。好似这苍天也在为将士们扬旗助威。

  狂风卷着急雨打在手上有些疼,翎秋紧了紧衣襟贴在门口,尽量躲在门檐里少淋一点雨。

  她身后的侍卫拿着大氅冲过来给她遮住,顶着风大声道:“翎小姐咱们回去吧,我家小姐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说着这忠心耿耿的侯府侍卫也不禁觉得他家小姐有点儿过分了。

  她们两之间的情谊侯府上下都清楚,那天翎小姐送他家小姐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的,两人都彼此留恋不愿分开。

  甚至翎小姐还嘱咐道:“之后每日来我这里换药,切记回去莫让伤口沾水。”

  她家小姐点点头,三步一回头的不愿意走。

  当时他还打趣说:“小姐,这军营离咱这又不远,您常回家看看。”

  谁知道他家小姐这一走还真就没回来,就和那抛夫弃子的人渣丈夫似的。

  而他们翎大夫倒是成了望妻石,每日无人来看病后,她就站在门口望着军营的方向,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倒也不知道她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是否望出些名堂来。

  侍卫不知道他家小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成不了将军,无颜面对自家夫人。

  他不懂,但翎秋清楚。

  她深知小郡主那个死撑着的臭毛病,若是她认为自己成为将军才可以娶她,那她就真会不再来静心堂。

  就是憋的浑身难受,上蹿下跳的她也不好意思来。

  不过……嗯,如果来也不是方梓悦来,而是以一个普通病人的身份过来。

  只是乍一见到方梓悦,两人亲昵了不到一日对方就离开了,翎秋这心底总是放不开,所以才会每日等在门口。

  却不想她这一等倒让侍卫误会了。

  翎秋接过大氅,也知道自己这身子骨不宜淋雨,只得抿唇回了屋。

  边城最近战事吃紧,也不知道方梓悦有没有保护好自己。

  从木盒里拿出对方刚出征时就给她的护身符,翎秋握紧放在心口,默默祈求着对方平安。

  早些年看话本,上面写着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翎秋只觉得有趣一看便过了。

  她也记得上面描述了一对孤儿寡母千里寻夫,她的丈夫被传战死了,她悲痛欲绝昏死过去,再醒来毅然决然踏上旅途。

  千里路经了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但她都一一跨过去了,最后在离战场不远处找到了她残疾的丈夫。

  文末写两人情深的文字洋洋洒洒的铺了两页,翎秋当时只觉得是个打发时间的故事,从未往心里去过。

  直到如今,她方才体会到爱人身处战场,而她在家中苦等的无力和焦灼。

  这一场仗打的格外艰难,外蕃几乎拼着鱼死网破来攻城,遂安侯这边也是全力抵抗。

  随着伤员增多,军中的军医几乎忙不过来,从战场上被替换下来歇一口气的方梓悦这才有机会偷溜出去。

  她那一身战袍被换成深蓝色的长衫,面上也覆上了一层薄纱,若不是她那身洗不清的血煞气和挺拔身姿,这城中百姓还真以为她是普通人了。

  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口,方梓悦闷声闷气的对着对面眼盲的人儿道:“大夫,我胳膊被人砍了。”

  翎秋闻言一愣,她就说今日感觉心跳的有些快,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原来是这个笨蛋小郡主要过来了。

  “你和别人打架了?”方梓悦的眼睛好了一些,能替人处理小伤口了。

  她手上麻利小心的替方梓悦包扎,嘴上不饶人的逗她:“若是打伤了人,可是要被官府抓去的。”

  方梓悦心里一惊,寻思她夫人不会一会儿报官抓她吧?

  被吓了一跳的女人赶紧摇头辩解,“哪能呢?我是一个走商的。千里迢迢来到边城,人生地不熟的还没等把货卖完就被人抢了,我保护货物被那人砍了一刀。”

  说着方梓悦就跟说真事似的,还劫后余生的叹了口气:“还好我跑的快,不然就不是胳膊上被砍个口子了。”

  她这话也不是全假,她将战场上的危险掺吧掺吧,掺进了这个谎里头。

  静心堂的小徒弟在一旁听的唏嘘不已,还替方梓悦出主意让她赶快报官。

  倒是翎秋转头打发小徒弟去看书,自己抿紧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梓悦见她夫人不说话,她也找不到什么说辞,却又不舍得走,于是无赖似的一会儿说自己伤口疼问有没有止疼的药,一会儿又说自己头晕怕是失血过多。

  翎秋就任由她折腾,温温和和的回应她每一个借口。

  方梓悦虽然高兴她家夫人回应她,能让她待的久一点。但一想到翎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这心里就不停地冒酸水。

  “回去好好养伤,勿沾酒和辣。”舒缓温柔的声音听的小郡主气呼呼的。

  堂堂方副将快被气成鼓肚子的青蛙了。

  别对外人这么温柔啊!

  方梓悦心中哀嚎为啥自己还没成将军,不然她早就把人抱回家关起来,谁也不给看了!

  翎秋看不清方梓悦的神色,见她不搭话,便以为她是真的伤口疼。

  于是蹙眉问道:“伤口很疼吗?”

  她语气里是自己没注意到的担忧,这可给小郡主点着火了。

  只见她气呼呼的站起来,仗着翎秋看不见就对人家龇牙咧嘴指指点点,张着嘴不出声的数落翎秋对别人好不心疼她。

  翎秋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方梓悦周身的气息变得躁动不安。

  翎秋诧异,这又是怎么了?

  却不知她这茫然的眼神如潺潺流水,给方梓悦头顶冒了三丈的火苗“噗”一声浇灭了。

  方梓悦停下脚步,有心上前抱住她夫人,又怕暴露。

  最后只能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她,以宠爱的目光描绘她的轮廓。

  她家夫人医者仁心,待人温和,性情温良,自己又如何能乱吃飞醋?

  要假扮别人的是她,气对方认不出自己的是她,怕对方认出自己的还是她。

  方梓悦突然觉得自己挺混账的,仗着她夫人看不见就使劲欺负人。

  想到这突然蔫头耷拉脑的人偷偷的瞄了翎秋一眼,心里小声的和自家夫人道歉。

  可惜翎秋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觉到对方从焦躁变得蔫蔫的。

  翎秋聪慧,这心念转了两圈倒是猜出来一半。

  她有心想笑,却又有气。

  好笑好气之下,她干脆赶人走,“既然你伤口无事,就可以离开了。我后面还要配置药方,怕是没时间再同你聊天。”

  让这混账装旁人,就该给她个教训。

  被自家夫人出言赶人的方梓悦如遭雷劈,如果不是怕出声被翎秋发现身份,她早就一个“呜汪”哭出来了。

  她夫人不爱她了,居然开始嫌弃她话多赶她走了!

  被无情的扫地出门,方梓悦禁不住扯着袖子仰天长叹人心不古,情意难留。

  只是她摸着袖子捏了又捏,怎么也捏不到熟悉的兰草纹,这一低头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假装旁人。

  想到这方梓悦忍不住狞笑出声,赶得好!

  她夫人干得漂亮!

  守在门口被方梓悦叮嘱不要暴露她的侍卫眼神怪异,不知道她家小姐上一秒垂头丧气,下一秒咬牙切齿狞笑出声是干什么呢。

  难不成上战场被人打坏脑子了?

  怎么这么吓人呢?

  之后方梓悦经常假扮成普通病人过来,有时候她压根就没受伤,非要搁那无病呻吟。

  翎秋好气又好笑,但人都送到她手里了,她正好趁机给方梓悦治一下失忆。

  “这……呃、翎大夫,我突然感觉我好了,这药能不能不吃了?”

  方梓悦捏着鼻子,一脸痛苦的看着面前黑糊糊的汤药。

  那股怪味透过鼻子直冲脑门,叫她跑都跑不了。

  翎秋能听到那人在努力屏住呼吸,大概是憋到满脸通红再飞快的吸一口气然后再憋上。

  这一碗普通的药叫她弄的好似什么臭不可闻的毒药似的。

  可惜这幅可怜模样并不能收买冷酷无情的翎大夫,她起身摸索着拉住方梓悦的衣服,将人拖到药碗旁。

  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快喝。”

  方梓悦冲着那黑糊糊的药翻了个白眼,脚下沉重,手更像是被捆住似的抬都抬不动。

  啊啊啊啊!!为什么要喝药!为!什!么!

  从小就怕吃药,怕苦的小郡主无声的崩溃,在翎秋看不到的地方面目狰狞,盯着那碗药就和盯着外蕃王的项上人头似的。

  恶狠狠的保不准一会儿就冲过去把碗都吃了。

  翎秋哪能不知道她怕苦?

  前些日子她叫人在边城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淘来一罐蜜饯,甜滋滋的很好吃。

  她有心拿出来吧,可偏偏这人又假装是陌生人,拿出来给她吃了她也不开心,说不定还会打翻醋缸。

  不给她吃吧,听到她喝完药竭力忍住反胃的声音又觉得心疼。

  左思右想,左右为难的翎秋突然伸手,掐着方梓悦腰间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下。

  翎秋体弱,力气不大,只是这突如其来堪称偷袭的动作给方梓悦下意识的拧的扯着嗓子长嚎了一声。

  吓得在外面扫地的侍卫差点把扫把扔了。

  深知这人雷声大雨点小,翎秋毫不心疼,只是拿出蜜饯重重的哼了一声:“看你还敢不敢装旁人了?”

  没想到自家夫人早就认出她了的方梓悦傻眼了,她悄咪咪的后退一步,想要走为上计。

  却被早就察觉到的翎秋喊了回来。

  “喝药。”

  方梓悦闻言这脸刷一下子就青了,她试探着和翎秋讨价还价:“夫人,能不能不喝啊?”

  “你看我这身子骨健朗,上战场以一当百不在话下,这药就不用吃了吧?”

  那知翎秋听后只是慢悠悠的端起药,作势要喂她,嘴上还说道:“不行。”

  方梓悦见状,哭丧着脸老老实实的上前,受刑似的一口干了。

  之后强忍着胃里的恶心让她眼泪汪汪的,还好她夫人及时喂了她一颗蜜饯,才压下去那股古怪的苦味。

  知道身边人不舒服,翎秋指尖轻颤着,心里揪着难受。

  她忽然上前靠在方梓悦怀里,听着她的心跳。

  这人怕苦,却因着是她喂的,所以义无反顾的喝了下去。

  想来奇怪,以前方梓悦还记得事情的时候,她总想早早的娶自己回家,白头偕老恩爱天长。

  可那时她总是因为各种原因拒绝,推脱不行。

  现在对方忘了,她却恨嫁了。恨不得这小郡主赶紧记起来,然后将她娶回家。

  无论是江南,边城,还是回京城她都愿意。

  但很可惜,如今却是小郡主推脱不行了。

  “你上战场好好照顾自己,这个护身符你戴上,万事小心。”

  翎秋将当初方梓悦给她的护身符还了回去,对方虽不记得这个护身符,但拿到手里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欢喜。

  就好像有什么断掉的线重新被系上一般。

  “好。”

  方梓悦禁不住回抱住怀里的人,低头亲吻她的眉眼。

  那双精致漂亮的眸子虽是雾蒙蒙的,她却爱极了。

  甚至色眯眯的某只突然想到,若是将人欺负狠了,也不知那落下来的泪水能不能将那层薄雾冲去?

  翎秋敏锐的察觉到这人的蠢蠢欲动,当及踩了她一脚。

  翎秋一向温和,也不似旁人恼羞成怒的赶人离开,只是走到一旁拿起桌上的书去看。

  完完全全是无视了站在一旁的人。

  可方梓悦却好像很熟悉对方这种行为似的,自知她夫人不想理她,怎么说也没用,只好溜回了军营。

  待到了营帐中,她才仔细看了看护身符,唇边带了柔软的笑意。

  既然是护身符,那便放在心口的位置吧。

  也不知她上战场时,翎秋是否曾将护身符放在心口处为她祈求过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