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86章 后知后觉

  语方知在城外寻了块好地,将于闵安葬。

  严辞镜知道这件事,还是小清替语方知来府衙告诉他的。

  也对,如今语方知忙得很,筹备大婚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严辞镜想着首富之子迎亲,那必是场面宏大,万人空巷。

  语家产业遍布全江陵,语家有喜事,铺子掌柜们与有荣焉,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严辞镜却笑不出来,坐在出城的马车里,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他想去城外见见于闵,也想躲一躲清净。

  他让杜松杜松在马车边上等,他要自己去墓前看。

  生死全由墓碑隔着,严辞镜很伤感,那夜逃出生天时,天色太黑了,他没能看清于闵辞世前的模样,他又庆幸没看见,现在回想,于闵笑着哄他写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严辞镜并没有跟语方知提过于闵和柳丝的事,他却将柳丝也葬在于闵旁边,两人泉下相伴,必是开心的。

  严辞镜待了一会就走了,坐在车上,想起于闵跟他说过的话。

  “喜欢怎么藏得住?”

  昨夜他攥着白玉,已将这句话反复嚼了个透,越嚼越酸涩,干脆藏了白玉,现在回想什么都为时已晚,语方知要成亲了。

  “语方知成亲时,会不会欢喜?”严辞镜问,也不知道是问谁?

  车里只有杜松杜砚,杜松点头:“男子娶妻,定是欢喜的。”

  杜砚笑着比划:新妇更是开心,拜天地,交杯酒,盖头一掀,瞧见的就是后半生的天。

  严辞镜抓着膝盖前的衣料,克制不住地想,语方知掀开秋姑娘的盖头时,是什么模样。

  他想得逼真,因为那模样他见过。

  语家仓库里,他跌进装着喜服的大箱里时,语方知看着他笑就是这个模样。

  又或者是细雨斜侵的傍晚,语方知将他护在伞下的模样。

  社节语方知越过人群看他,装醉酒挨着他,亲他时抵着额,说话时偷偷把指头塞进他的指缝。

  严辞镜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但是他不认,被语方知逼急了他还生气,又推又打,连宣情的白玉都弄丢了,取了个白玉村也不知道在弥补什么。

  他原本是想像在晔城时一样,但语方知不肯,走了一阵,又回来了,现在他肯了,愿意做回盟友了,严辞镜却不觉得解脱。

  “大人,到了。”杜松掀了看了眼,又对严辞镜说,“大人,我们待会再进去吧?”

  “为何?”严辞镜听见府衙门前的吵闹,掀帘看去。

  三五个男女围在一起厮打,府衙前的大鼓一直在响,守门的衙役却视而不见。

  杜松解释道:“大人一直在房中休养不知道,罗大人是一清二楚的,升堂见了几回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果真,他们闹一闹就散了,就是一个白衣男子被推搡倒地,久久起不来。

  严辞镜下车,朝他伸出一只手。

  知府严大人全江陵城谁不认识?就算不知道他是知府,凭他的容貌,在坊间也是名声赫赫的。

  “晨夕楼银月。”白衣男子拉着严辞镜的手站起来。

  “让严大人见笑了,不过是妇人善妒惹出来的丑事,不该闹到官府来的。”

  严辞镜也听语方知提起过:“晨夕楼……”

  “大人看着不解风月,寻常花楼都是姑娘伺候,这晨夕楼,自然就是男子伺候了。”银月被妇人扯得头发都乱了,他也不太在意,把发髻往后一甩,笑了笑。

  旁边有百姓指指点点,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银月脸色不太好看:“龙阳、断袖,还有别的词么?有骂人的工夫,还不赶紧回家看着自家夫君的月钱!别买了我的笑又将我拉来官府,谁比谁贱?”

  出言不讳,吓跑围观的百姓,严辞镜也愣得说不出话。

  “大人也要唾弃我吗?”银月没有看严辞镜脸上看见不屑,心里一松,就多说了些,

  “寻常烟花女子攒够了赎身钱,或是有人来赎,那便可离去嫁做人妇,我们却是不行的,复了自由身,还是条漂泊命,还能依附谁?谁愿意让我依附?”

  严辞镜问:“便是怎么都没有好下场么?”

  银月苦笑:“自古断袖上不得台面,屋里床笫间,甜言蜜语我听了千遍万遍,山盟海誓也不是没有,哪一个不是转头就去娶了姑娘?找我,不过是为了排遣一时的寂寞罢了,但我得了钱也没什么好说的,最怕的是,情浓时的疯话我当了真,风流汉错认成深情郎,离别难捱,只能独自垂泪。”

  “排遣……一时的寂寞?”严辞镜跟着念。

  银月叹了口气,看向严辞镜的眼中带着慕艳意:“严大人才貌两全,真情实意若是你想,没有不能得到的。”

  无心之言戳中了严辞镜的软肋,眼下,他不就失去了么?

  银月走了,严辞镜也走了,没进府衙,也没让杜松杜砚跟着。

  银月的话让他胸口发闷,不,连日来,胸口都像是有一团气堵着,他不愿再这么胡思乱想。

  走着走着,他就到了医馆,药童迎他进去。

  唐霜看见他很是意外,以为他来看伤,扶他坐下,解开脖子上的绷带检查。

  “大人的伤养得好,再过一阵子,伤口就看不见了。”

  伤口看不见是不是就表示旧事已了?严辞镜心里发虚:“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么?”

  唐霜不解:“严大人不是说不想留疤么?”

  唐霜觉得严辞镜脸色不太好,重新缠好绷带后,又给他诊脉,问他近日可有哪里不适。

  严辞镜如实答:“胸口发闷。”

  唐霜又问了些细节,不过是胃口不佳,夜晚难眠,也不是什么要用药的病症,想是他心里藏着事,一时解不开。

  唐霜不便打探严大人的私事,恰好药童领着一位老大夫来问话。

  “唐大夫,”老大夫问,“我看了上回江陵疫病的档案,案中说……跟病人共食便会染病,那靠得近些,喷的唾沫也会传病?”

  严辞镜答:“自然不是。”

  唐霜解释:“那要看唾沫传的距离,若是没碰到,自然不会染病。”

  “可……”等老大夫走远,严辞镜问,“上回语方知……”

  唐霜面色如常:“严大人指的是,少东家给您喂药的事吧?”

  唇贴着唇喂药,严辞镜已经顾不得什么忌讳,有些急切:“那般……语方知并没有染病!”

  唐霜沉默着,几次开口,最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严辞镜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唐霜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是不是……不让你告诉我?”严辞镜急了,拉住了唐霜的手。

  唐霜把手抽出来,安慰道:“大人不必自责,当时京中的太医已经来了,少东家的药方是经过太医改良的,药到病除,况且语家也派了人来照顾。”

  严辞镜眼中尽是痛色:“疫病一旦发作,发热呕血骨痛必会出现,药效再好,他还是受了这些苦,对不对?”

  这话是真的,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唐霜认为严辞镜不必耿耿于怀:“少东家身体强健,恢复很快。”

  “可他给我喂药之时,太医还没有来……”

  唐霜想起当日语方知的决绝,点头:“少东家冒着必死的风险。”

  “严大人!”

  唐霜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严辞镜跑出去。

  救他时连命也不要,现在却要舍弃他娶别人?

  严辞镜不信语方知是见异思迁的人,他要拿着碎玉去问清楚。

  以为他不敢吗?玉上刻的人入木三分,任谁看了都能辨得出是谁,若是不喜欢,怎么会刻得那么像?

  可若是喜欢,为什么那么快就不喜欢了?

  “大人!来得正好,正想着找您呢!”

  严辞镜看着门口的三个妇人,觉得很陌生:“你们是谁?找我何事?”

  妇人笑得脸上开花:“哎哟,这不是咱们秋家姑娘要嫁了嘛!想求一副您的墨宝,老爷说了,多少钱都好。”

  这是钱的问题吗?严辞镜没点头,想着拒绝的理由。

  “哎哟!严大人就赐一回字吧?姑爷说,到时裱好了挂在房里。”

  姑爷?严辞镜冷笑:“他真的这么说?”

  “是啊!他说严大人是状元出身,才情好,字也写得好,要是得了严大人的一幅墨宝啊,那真是天大的贺礼!定要挂在房里日日看,夜夜看呢!”

  怎么不供起来?

  严辞镜转身进门:“这贺礼我送了!”

  书房中的文房四宝码放整齐,严辞镜提笔发愣,对着空白的宣纸魂飞天外。

  妇人以为严辞镜在斟酌用词,提示道:“就写个百年好合吧?”

  “啊对!百年好合!这个好!严大人快些下笔!”

  严辞镜冷哼:“百年好合?”

  落笔行云流水,恢弘大气,若是写完,一字千金。

  “大人?就差最后一个字了?怎么不写了?”

  严辞镜把笔一扔,墨水浸透宣纸,没有什么百年好合了。

  “本官累了,不写了。”

  作者有话说:

  小严下章找大少爷算账!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