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154章 胁迫

  看见黑鹰,严辞镜已将所有的事情想通,魏成不仅没有放松对案子的关注,反而一直在伺机而动,而逼他出手的,便是孙玉林的存在被察觉。

  当年,孙玉林从侍卫司调去东宫,符牌还被到手,便被太子带出宫,去了孟家。

  孙玉林根本不是什么漏网之鱼,东宫守卫被处理了个干净,孙玉林还活着不是侥幸,是魏成处心积虑的一颗钉子,他在等着幸灾乐祸那个触钉子的人,而触钉子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孙玉林……只怕早已经被暗中解决了吧。

  严辞镜知晓了前因后果,取代焦灼的,是难以言说的憎恨,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没有了方才的踌躇,若无其事地上了台阶,跪地行礼,像往常听命于黑鹰时一样。

  黑鹰有些诧异了,搓了搓下巴处稀疏的胡须,叹道:“严大人果然不同凡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还是不紧不慢。”

  严辞镜道:“奉旨查案,下官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黑鹰大人明说。”

  房中各处爬满了蛛网,黑鹰横在塌前,他跪在地上,这副场景很熟悉,是苍山破屋里他任人宰割的往事重现。

  严辞镜多少还是有些不安,但听着黑鹰低低地笑,心里又有了低。

  黑鹰不知道严辞镜在想什么,但他很享受严辞镜这样的重臣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即便他脸上的乖顺中藏着不驯。

  “严大人很聪明,查案子也很快,但有些东西过去就是过去了,没人碰说明后患无穷,这道理你应该懂的,不要到处乱撞,以免给魏相添麻烦。”

  “下官不明白。”

  黑鹰笑:“严大人都查到了孙玉林,怎么可能不明白?孙玉林曾是隐太子的侍卫,贴身跟过隐太子两天,就在那两天里,隐太子出了一趟宫。”

  严辞镜微微震惊于黑鹰的坦白。

  黑鹰好心解释:“要封嘴的人,知道多些也无妨。”黑鹰看着无惧的严辞镜,有些意外了,“严大人到底跟旁人不一样,死到临头了还这般镇定。”

  严辞镜并非不怕,但不像在黑鹰这种人面前露了怯,又道:“若黑鹰大人真要杀我,不会与我多费口舌。”

  “好!有魄力!严大人,我也不与你多废话。”黑鹰跳下来,把严辞镜牵起来,牵到塌上坐下,道,

  “相爷也曾跟说过赏识严大人,说严大人能担大任,相爷是惜才之人,多次想用严大人,又不知严大人是否衷心……”

  严辞镜道:“下官愿为魏相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嘴上说说可不够,”魏成将一把镶了红石的匕首塞进严辞镜手中,“要你一截小指头,不耽误读书写字,赶紧吧?”

  匕首冷如寒铁,严辞镜差点脱手甩走,定神想握稳刀柄,却几次滑落,许是手心冷汗太厚。

  严辞镜心中摇摆不定。

  只是一截手指,便有可能走进他永远也难证实的真相……

  值不值当,严辞镜已有了计较,他缓缓拉开了剑鞘。

  刀面光洁如镜,映出他黑白分明的眼,刀刃似乎削铁如泥,翻动时刃光摄人,他的瞳仁跟着颤了颤。

  “严大人别担心,千年玄铁制成的刀刃锐利非常,动作快点不会痛的,草木灰也已经准备好,动手后撒一把,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能止血。”黑鹰也不急,等着。

  严辞镜喘了口气,随即鬓角的汗松落下来,正好落入桌上摊开的左手手腕上。

  他的手很好看,十指纤白如玉,指头薄而细,十分耐看,这样的手,若是残了缺了,也是怪可惜的,黑鹰不舍地啧啧两声,颇为不忍地看着严辞镜高抬的匕首。

  “咔——”

  刀尖抹了血,将桌面捅了个对穿。

  严辞镜倒吸了一口气,扫了眼渗出血来的小指,震惊地瞪着黑鹰。

  黑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的手挪了半寸,只擦破了一点皮。

  “这么好看的手,我可不舍得。”黑鹰抹走严辞镜小指上的血,塞进嘴里嗦了一口,笑盈盈地。

  “严大人的诚意我已经看到了,不费劲折腾了。”黑鹰从抽屉中拿出一个油亮的小黑盒,道,“替魏相做事,没有一点牺牲怎么行?”

  严辞镜看着盒中的一粒赤红药丸,耳边响着黑鹰的话:“芋金丸,定期服用有增补进益之效,严大人别担心,到了下次服药的时候,我自会派人去接你。”

  才受了惊吓,严辞镜捻起那粒药丸时,手指还在颤抖,他微喘着,久久凝视着药丸上闪着金光的妖异花纹,。

  黑鹰贴近他,在他耳边循循善诱:“吃吧,吃了,你就是魏相的人了。”

  严辞镜没有别的选择,自他踏进黑鹰陷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命悬一线了,那颗芋金丸换了他的尾指,却也从此将他的脖颈置于刀尖之下。

  那芋金丸跟黑鹰说的一样,无色无味,可落入口中时,严辞镜分明感觉他的喉在灼烧,很疼,疼得他的眼微微湿润。

  登了黑鹰安排的车后,他便立刻跪在地上干呕。

  呕出的东西弄污了绯色官袍,仪度没有命重要,他伸长了手指去抠舌根,口中酸水横流也顾不上擦,妄图能将送命的毒丸呕出。

  接着又扯破了自己的嘴角,血水混着泪水落下,袖中的白玉也滚了下来,还没滚出去就被他很快地收进手中。

  白玉还是那么纯净透彻,可严辞镜却疯狂地擦拭着,像是上面粘了灰。

  凹凸的刻痕磨得指腹发红发麻,身上疼,心口也疼,严辞镜扑通一声跌坐在车板上,走投无路般小声啜泣,口中断断续续念了谁的名。

  “语方知……”

  满腔的屈辱和不甘全在这一声中倾泻而出,可惜答应他的,只有灌进车厢中极冷的风的咆哮。

  懊悔、无助和恐惧绞了他的脚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房中,他犹豫不前。

  折好了脏污的衣袍,脸上的血和水都已经擦净,受伤的尾指在袖中藏得好好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刚叫出一个字就被自己沙哑粗粝的嗓音吓坏,他怎么忘了,他的喉已经坏了。

  语方知已经等候已久,看见他来,将手中茶杯甩回原位,直奔严辞镜而去。

  严辞镜竟被他一身的凌厉吓退了半步,喉间剩余的两个字溃散逃开。

  他与语方知朝夕相对,怎么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冷意?何况语方知丝毫没有掩饰他的不悦。

  “你去了哪里?”

  严辞镜答不出来,靠在门边,手按着门框,跟语方知隔着一道门槛,他微微低头,鼻子有些酸。

  这副闪躲的模样落在语方知眼中全不是委屈的样子了,分明是心虚。

  “你是不是又去查案了?”语方知冷冷地凝视着严辞镜的发顶,他只能看到发顶。

  “你去苍山见谁?说话!”

  严辞镜缄默不语惹他不快,他几步上前扣住了严辞镜的手臂,逼他仰起头,“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查——”

  语方知生生将余下几个字吞回去,怔怔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睛。

  严辞镜偏开脸,躲他抹泪痕的手,推他,退了两步,刚转身就被强行抱进了房里,他不挣扎,也不搂语方知,他感觉不到什么别的,只有藏在胸腔里那颗纠紧的心。

  语方知慌了怕了,哪还敢再说别的,把人搂紧了,语无伦次地哄:“我不过说你两句怎么就要掉眼泪?一点都说不得吗?我也不是真的生气,不过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你。”

  见严辞镜眉心拧得深,语方知立刻挪了手,不敢再乱搓严辞镜的脸,道:“对不起,是我着急了。”

  严辞镜掀红而薄的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了眼帘,鼻头红,薄唇也抿着,不愿给他看,只别开头,露出透红的耳垂。

  “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不理我!”语方知解释,“你不听我的话,出了宫门还把跟着你的小五甩了,我心急,想板着脸凶你一回让你长长记性,现在是我长记性了,我再也不凶你了,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他以为严辞镜这副模样是让他吓的,他认了错,解释了,自认态度良好,不该哄不好严辞镜,看他没反应,语方知像往常一样,没骨气地往他颈子里蹭,“你跟我说说话,我什么都依你,不再逼你了,行么?”

  “别让人再跟着我。”严辞镜压低声音,不让他发现他的嗓坏了。

  “我答应你,还有什么。”语方知牵着严辞镜的手捏了捏。

  “就这一个。”严辞镜主动抱住了语方知,好让语方知瞧不见他又湿润了的眼眶,他说不出话,道不出什么委屈和不安,他不想让语方知担心,干脆顺了他的话往下说。

  语方知没发现什么,轻轻拍着严辞镜的背,央求:“你别讨厌我。”

  “嗯。”

  “我再也不叫你难过。”

  “嗯……”

  “你也别让我担心。”

  语方知没听见回应,蹭了蹭严辞镜的耳朵,痒得严辞镜一阵缩,道:“我不查,我不会再查了。”

  “那就好。”语方知用力地搂紧了严辞镜,“你是知道的,我舍不得你受累,更舍不得你受伤,隐太子的事水太深,所有人都在观望,你再查下去难免会被有心人怀疑。”

  “别说了,我不再查了!”严辞镜不愿意多说,神情恍惚,“我想回江陵。”

  语方知一愣,虽是想不通他怎么突然想回江陵,但还是很快应下来。

  “好,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严辞镜抱紧了语方知:“今晚留下来。”

  “好。”语方知没察觉到什么,惬意地笑着,陶醉于严辞镜此刻对他的依赖。

  严辞镜现在的确很需要他,他在酝酿着言语,想把今天所受的委屈慢慢说与他听。

  用膳时没想好,更衣沐浴时想得差不多了,忐忑地上了床,手指卷着被角,都快把丝线勾出来了,总算憋出俩字:“我有——”

  “我有事出去一趟。”

  语方知穿戴整齐,从屏风后绕来,在严辞镜眉心落了个吻,道:“今晚恐怕不能陪你了。”

  严辞镜愕然难言,扭开的脸中满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