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恒朦朦胧胧醒了。

  他没睁眼,睡在身旁的人以为他还熟睡着,手轻轻抓着他的手指,细细摩挲,不时还凑近来,亲吻他的肩头。

  他清醒时这人分明一副不愿与他多说话的模样,却没想到他睡着后,竟这般亲近他。

  泰恒心里发笑,一时坏心思冒出来,让他想戏弄戏弄身边的天帝。

  他翻了个身,夫殷果真立刻松了手,往后退了退。

  “盈冉……”泰恒喃喃。

  他等了一会,手又被夫殷抓进手里,那人说了句:“我是夫殷。”

  “盈冉。”

  “夫殷,”天帝像是在较劲,“叫我夫殷,夫殷。”

  “盈冉。”

  “……”

  “盈冉。”

  天帝凑过来,用嘴巴堵了泰恒的嘴,泰恒没防备,被亲的岔了气,重重咳了一声。

  他一动,夫殷就躲开了,后者迅速躺回床上,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

  泰恒咳完,眼也不睁,假装迷迷糊糊的去搂了夫殷的腰,轻轻喊了声,“夫殷。”

  这还是两人重新见面后,他第一次称呼夫殷的名字。

  泰恒又等了一阵,夫殷后知后觉,半晌才倒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的喊他:“泰、泰恒!”

  泰恒没回应,枕边人抓了他的衣襟,小声的说了句:“再喊一次。”

  “……”

  泰恒逗弄够了,轻轻回了句:“夫殷。”

  天帝呼吸停了停。

  泰恒心中一叹。

  身边人着实可爱得过分了,竟让他想起从前那个总缠着他和霖止的爱哭鬼。

  那爱哭鬼模样如何泰恒已想不起来了,他依稀记得这人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总是趾高气扬的来找霖止麻烦,被霖止修理得狠了,便会偷偷躲去柳树林里发脾气,控制不住了,还会红着眼圈哭。

  实在是有趣的很。

  泰恒回了趟篷梧岛。

  他没去见折岚,而是回自己房里睡了一觉,醒来时折岚正坐在床边,精神奕奕的看着自己。

  泰恒坐起身,“长姐怎么来了?”

  折岚问:“霖止一事你谈得如何了?”

  泰恒摇摇头,“尚无把握。”

  折岚奇道:“陛下莫非看不上你了?”

  泰恒一笑,“他哪里是看不上,而是喜欢得过头了,才被我糊弄得松了口。”

  折岚:“那你怎么又说没把握?”

  泰恒悠悠叹气,“天帝那样的人,喜欢的东西到了手,轻易不会放开,霖止的刑期何其之长,只怕天帝要以此困我不少时日。”

  折岚想过一想,颇认同的点了点头,又忍着笑,点了点泰恒的额头,道:“正好也让你收收心,老实待在仙界。”

  泰恒无言回视。

  折岚慨叹道:“我是心急才未思虑周全,难得你事先也没想清楚,直接去寻了天帝。”

  泰恒一时语塞。

  他原也想救霖止,只是出了天帝喜欢他这个变数,求情的方式才陡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这其中若说没有盈冉的影响在,他也不敢承认,盈冉已去了千年,乍一与那一副极似昔人的面庞交谈,泰恒心里便好似猛然被轻轻挠了一下。

  约莫再过千年,他也会为那副同样的容颜而心动。

  折岚忽然问:“天帝此人如何?”

  泰恒想起昨晚小声说着自己名字的天帝,唇角一翘。

  泰恒再回仙宫时,夫殷正在殿中批奏章,君兮与木兮伺候在一侧,阶下跪着一人,泰恒看着背影认了半天,没认出是谁。

  夫殷听闻他的脚步声,眼睛一抬,视线扫过来,一见泰恒,紧皱的眉头更紧,“进来。”

  泰恒走进殿里,跪在地上的仙君身子动了动,像是想回头看看是谁,却迫于夫殷的威压,没敢有太大动作。

  夫殷放下毛笔,“朔光,你下去,日后不许再为难檀微。”

  朔光道:“檀微仙君着实……”

  “莫要让我重复第二次。”

  朔光便闭了嘴,他握紧拳头站起身,快步后退出了大殿,泰恒站在了他原本跪着的地方,刚要行礼,便听夫殷问了句:“去哪里了?”

  泰恒答:“回了篷梧岛。”

  “何事?”

  “操劳过度,歇息几日。”

  ……

  夫殷原本威严的表情瞬间微妙起来,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上来。”

  泰恒上了阶梯,君兮得了夫殷眼色,不知从哪处搬了把椅子出来,放在了书桌边,示意泰恒坐下。

  “仙君请坐。”

  泰恒道:“多谢。”

  刚要落座,夫殷将他动作一拦,探过身来,将自己背后垫着的软垫放在了椅上,然后又面无表情的坐回了座里。

  木兮重重咳了一声。

  夫殷视线定在奏章上,分毫不动,不去看木兮揶揄的表情。

  泰恒坐下,原以为夫殷要与他说话,却没想君兮送了本书上来,竟是示意让他看书打发时间。泰恒盯着那书半天,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夫殷能暗恋自己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发觉。

  泰恒看了眼桌上的奏章,“陛下的字铁画银钩,当真好看,不知习的是哪家的字体?”

  夫殷执笔的动作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幽幽瞥了泰恒一眼,没有说话。

  泰恒背后一凉。

  “那位朔光仙君与檀微仙君之间可是有何冲突?”他换了话题。

  夫殷一时未答,好半天,才缓声道:“非是有冲突,只是檀微跟了我千年,有些事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朔光却不肯放过。”

  说的应是檀微私自前往天罡池打捞霖止一对魔剑的事了。

  泰恒托腮扒拉桌上的奏章,“陛下为何不与朔光仙君直说?”

  夫殷头疼道:“朔光性子敦厚,脑筋不如檀微那样灵活,我若与他直说,他定然要与天条律令顶撞回来,我不愿与他多费那么多口舌。”

  言下之意朔光是个死脑筋,不懂人情世故,压根不会懂夫殷的私心,说了也白说。

  泰恒忍不住笑,夫殷看他一眼,带了三分怒火,没过一阵,那眼神又渐渐温软下来,有些移不开眼了。

  木兮又重重咳了一声。

  夫殷迅速收了眼神,沉声道:“我还要批奏章,你在一边安静坐着不许出声打扰我。”

  泰恒奇怪,眉峰一挑,问:“陛下不是要臣讨陛下开心吗?若是干坐着,臣怎么让陛下开心?”

  木兮与君兮闻言,立时往前站了两步,凑近来想听清明细。

  夫殷耳根红了一片,脸还板着,正经道:“你留在此处即可。”

  泰恒道:“我留在此处,陛下又不看我。”

  夫殷不知该回他什么话,只能道:“别闹。”

  泰恒噗嗤一笑,“那这差事可难办了。”

  夫殷语气严肃道:“你若再多言,我便要噤你声了。”

  泰恒睁大眼,夫殷不敢再看他眼神,垂了眼去阅折中字句,低声道:“我不需你似后宫一众那样讨好我。”

  “陛下?”

  “他们那样的法子,早用了千百遍,哪有用处?”

  泰恒没有再回话。

  夫殷安静看着奏章,执笔批阅,浑身帝王气派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方才还红着脸训斥泰恒的好欺负模样。

  泰恒看了他一阵,想起从前盈冉也常这样眉眼安然的坐在天罡池边,虽枷锁加身,却是一派悠然,丝毫不见被囚的颓然。两兄弟个性天差地别,认真起来倒是一个样。

  奏章阅完,夫殷将笔放回架上,“泰恒。”

  泰恒放下手中书,“臣在。”

  “怎么没见你那只踏云山猫。”

  泰恒不在意道:“猫儿自由惯了,待不惯这仙宫,臣任它自去玩耍了。”

  夫殷起身动作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泰恒一眼。

  “陛下?”泰恒注意到他的视线。

  夫殷垂了眼,“无事。”

  泰恒原做好了要陪在夫殷身边长期抗战的准备,没想夫殷这人纯情过了头,送上门来的人没准备时时刻刻捆在身边,反而给了个金牌,任泰恒随时出入仙宫。

  泰恒拿了金牌,想着夫殷三年两载内估计不会对霖止之事松口,便干脆将仙宫当成了第二个三阳宫,想起来了便回仙宫陪夫殷滚滚床单,没兴致的时候就十天半个月不回去,抱着只踏云山猫四处游玩。

  这日泰恒又离了仙宫,夫殷恹恹起了床,恰好不是需要上朝的日子,他便拿了把剑,和前来请教武艺的朔光仙君比试了许久。送走满眼崇拜的朔光后,他换了身宽松的衣裳,去了偏殿睡榻上打盹。

  木兮恨铁不成钢,冲上前去,拖了把椅子,啪的一下坐在了夫殷身边,“陛下!”

  夫殷睁眼看她,“何事?”

  “泰恒仙君之事,奴婢猜不透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夫殷别开眼,“哪有什么好想的。”

  木兮皱眉,“奴婢本就不赞同陛下与那凤凰有什么关系,只是见陛下开心,才想着若是陛下能与他好好的,也是好事,不过这么些天过去,不见那凤凰对陛下您上心,怎么陛下也不在意?”

  夫殷懒懒应了一声,又闭上眼,不准备回木兮的话。

  木兮加重了声音,“陛下。”

  夫殷无奈道:“木兮。”

  “奴婢心疼陛下。”

  夫殷一怔,好半晌,才道:“我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木兮不理解,“他有事相求于陛下,陛下既然已与他做了交易,大可将他留在身边,想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

  夫殷摇摇头,“他不是我后宫里那些花草。”

  木兮道:“奴婢怎么不知,他是陛下心上人,只是陛下天天什么也不做,哪能让他回应陛下的感情。”

  夫殷扶着塌沿,缓缓坐直身子。

  他从前追在泰恒身后许多次,彼时他仗着父亲与兄长的宠爱格外无法无天,又因被宠过头,有些偏激爱哭。追在泰恒身后时,泰恒偶尔肯将视线落在他身上,也只是因为逗弄他有趣,实际压根不将他放在心上。

  往事历历在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夫殷失败了那么些次,现在人就在身边了,他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了。

  木兮看着夫殷沉思神色,正要说话,君兮忽然扶门进来,她手上歇了只纸鹤,那纸鹤一见夫殷,便斜斜朝夫殷飞了过去。

  夫殷认出这纸鹤,伸手让纸鹤停在了自己指上,纸鹤缓缓摊开,光华流转间,露出了其间龙飞凤舞的墨迹。

  天帝一族为上古神族,向来深居仙界极东的瀛洲界,上一任天帝仙逝之后,夫殷出任天帝之位,再少回瀛洲界,居住瀛洲界的兄长思念他时,便会寄来纸鹤,邀他回瀛洲界小住一阵。

  夫殷收了纸鹤,朝君兮道:“去请泰恒仙君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