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云山猫趴在窗沿上看着窗外,不时回过头来,看看房中仍在沉睡的主人。

  泰恒闭着眼,那片雪花拖着长长的光线在他额上漂浮,不断的将记忆导入他脑中。

  忽然,泰恒猛的睁开了眼,那雪花霎时失去光芒,落在了枕边。泰恒无心搭理,满面仓皇翻下床去,扑在了一面墙上,他沉着脸在墙上按过几下,地下轰隆响了声,繁复的法阵花纹闪过,一方木盒从阵中显出形来。

  泰恒接了木盒,颤着手打开锁,拿出了里面置放的瓷瓶。

  这瓶子是他幼时一见钟情的那人给的,他看过千百次早已记住模样,此时却忍不住再翻出来,确认与记忆中是否有出入。

  他翻来覆去的看,手中瓷瓶珍藏千年未损,瓶身光洁纯白,只有瓶颈处有一图纹,他问过许多人是否识得这纹样,却从未得到过肯定的答复。

  泰恒恍然想起夫殷曾说他见过蓬梧落雪,凤族栖息蓬梧岛已有万年之久,按夫殷岁数,唯一可能见的便是那一年他破坏阵法时落下的大雪。

  想到这其中的可能,泰恒几乎站立不稳,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踏云山猫跃至他脚边,安抚似的蹭了蹭泰恒的腿。

  泰恒白着脸,倒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

  夫殷刚从猎场狩猎归来。

  他坐在仙车中,木兮与君兮一人在门帘外,持鞭控马,一人坐在他身侧,为他捶肩捏腿。

  木兮道:“陛下该多出来走走,像今日这般与仙君们骑马狩猎,既开心又畅快。”

  夫殷笑:“那桌上的奏章便劳烦木兮你替我打理了。”

  木兮连连摆手,“奴婢可不敢插手。”

  君兮乐道:“陛下今日猎了头仙鹿,回宫后奴婢为陛下下厨,做一桌全鹿宴可好?”

  夫殷向来餐风饮露,不进五谷,可他并非不喜欢俗食,尤其君兮手艺在瀛洲界是一顶一的好,一听闻君兮要下厨,他眼睛便是一亮。

  “照此看来,我得多来猎场走走才好。”

  木兮听他话间馋意,笑出声来,提高声音问车里的人道:“君兮,快看看陛下是不是流口水啦!”

  君兮捂嘴笑,看夫殷不乐意的敲了敲小桌,假作严肃道:“大胆!”

  木兮:“哈哈!”

  夫殷板着脸要去揭门帘,仙车却忽然降下速来,君兮下意识抓稳了围栏,夫殷则一手扶在了车板上,两人面面相觑,皆看出对方眼中的诧异。

  未待二人开口询问,仙车已彻底停下,木兮似是跳下了车去,夫殷伸手撩帘,撩至一半,便听木兮在外面冷声道:“陛下罚仙君禁足蓬梧岛一年,如今不过三月,仙君竟敢私出蓬梧岛,真是胆大包天。”

  夫殷的动作停了。

  他意识到来人的身份,笑意渐渐散去。

  君兮连忙不动声色的将夫殷按回座上,掀起帘下了车去。

  仙车四周垂着的俱是遮阳的薄纱,虽是纤薄,却也足够模糊人的面貌。

  夫殷给自己倒了杯茶,垂眼细细品起茶香,全然当听不见外面动静,没一阵,君兮掀帘进来,轻声道:“陛下,泰恒仙君求见。”

  夫殷眼睫一颤,脸色却依旧淡淡,辨不出喜怒。

  “泰恒仙君禁足期可满了?”

  君兮为难道:“奴婢也与仙君这样说,只是仙君实在坚持,奴婢劝说不动。”

  夫殷指点道:“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既是言语相告他已听不进去,便去差人来,将泰恒仙君绑了送回蓬梧岛去。”

  君兮一愣,眼神奇怪的看着夫殷,“陛下……”

  夫殷放下茶杯,问她:“何事?”

  君兮摇摇头,下了车去。

  君兮去后,夫殷支起手臂托住半边脸,百无聊赖的朝她离去方向看去,隔着层纱,只能看见木兮君兮二人模糊的衣裳颜色在轻微摆动,另一人今天似是穿了件深色衣裳,立在原地几乎没有动。

  夫殷逐渐出了神。

  过了一阵,君兮又转头回来。

  “陛下,泰恒仙君说有事相求。”

  夫殷蹙眉,“他禁足蓬梧,何来事情要求我?”

  君兮道:“泰恒仙君有一画想请陛下过目。”

  夫殷安静片刻,忽而一笑,“君兮。”

  “陛下?”

  “泰恒仙君莫是认为我可能对他余情未了,故意要来愚弄我罢?”夫殷摆摆手,“遣他回去,告诉他,若再敢来消遣我,小心他千辛万苦得去的通行令牌。”

  君兮迟疑的垂下帘,却站在车外没有动。

  “君兮?”

  “是,陛下。”

  “怎么不去?”

  君兮想了想,吞了描述泰恒那难看落魄的模样的话,不愿告诉夫殷,以免再生风波,她将手中拿着的纸隔帘放进车中,试探道:“陛下看看?”

  夫殷垂下视线,静静看着那张叠起的纸,终是没狠下心,软声叫了句:“君兮。”

  “陛下?”

  “我不愿再与他有纠葛,你让他走罢。”

  君兮回来时,将已摊开的纸放回了泰恒手中。

  泰恒手有些发颤,“陛下可认出来了?”

  君兮不忍告诉他夫殷已全然拒绝、是自己偷偷打开看了的真相,模糊说道:“图纹乃是丰清殿从前的图章标识,瓷瓶亦是丰清殿旧物,陛下获得帝子檀后,图章便做了更改,这都是从前的事了。”

  她说完,看了眼泰恒脸色,吓了一跳,“仙君?”

  泰恒一张脸不知是哭是笑,让人看了便揪心,木兮原本要接着赶他走,此时也只得收了声,视线转向它方。

  君兮狠下心,开口道:“仙君擅自出岛,陛下已十分生气,还请仙君早些回去罢。”

  泰恒一震,朝仙车那处看了眼。

  车上人影朦胧,他寻觅了大半生的人就坐在那处,最可笑莫过于数月前他还曾触手可及,如今却是仅离数丈,如隔天堑,连一个嫌恶的眼神都得不到了。

  “泰恒仙君。”君兮又唤了一声。

  泰恒握紧手中纸,神色却渐渐放松下来,他问君兮:“陛下仍不愿见我?”

  君兮点点头,“仙君毕竟是私自出岛……”

  “我明白。”

  “陛下还说,若仙君胆敢再犯,便要收回湮世崖的通行令牌。”

  泰恒静了静,下定了决心。

  “我这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