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晏看向薛骆迁。
北冥家的规矩——据说是从蜀国先民那边,祖祖辈辈遗传下来的(你不能指望所有的传统都是正确的,对吧~)——命自小炼毒的孩子,以身做容器,种下一种属于自己的毒,每过一段时间服一次解药,以此缓解毒性,长大后,他们顺理成章地,就会让自己长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毒器”。
血肉骨骼皆为剧毒,既为防身,又能更好地触碰剧毒的各种材料,以便制作毒|药。
不知情者惧怕于北冥家的神秘,知情者战战兢兢于北冥家的存在,毕竟,能对自己都狠的人,不得不防。
不过也正因如此,北冥家人的平均寿命都很短,大部分是死在自己的一身之毒下了。
薛骆迁知道后,首先想到去请碧落的白神医问诊,可他要留在北冥晏身边走不开,所以与叶笑云商量,大家兵分两路,节省时间。
这事,他是担心北冥晏抵触,才选择隐瞒的,毕竟毒不能不解,更何况北冥晏已经决定不回家了,想解毒也是合情合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把握彻底清除。
“不必解释了。”北冥晏笑笑:“我也不想再对你说谢谢,惹得生分,你我之间不需要说的,不是吗?”
薛骆迁摸摸他的头:“嗯。”
叶笑云在一旁看着他们,嘴角弯起来。
萧衍不耐烦道:“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薛骆迁道:“阿晏与我打算上北山看看,明日便走。”
北冥晏没想到这么快:“啊?哦,嗯。”
叶笑云举手表态:“那我也要去。”
带着他也不是不行,只是:“你的腿?”
“你当我是娇生惯养大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与阿晏抄遍了北山藏书楼里的所有书!是所有!!”叶笑云的语气还特别自豪:“这点小伤,小意思。”
北冥晏为他作证:“嗯,的确,阿云从小就皮实。”
“也好,那萧衍你——”
萧衍果断拒绝:“我不去。还有,我是在问你们,下一步还不打算带我去休息??”
北冥晏&薛骆迁:?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狂躁。
“老子他娘的推了他一路!!”萧衍放下板车,彻底尥蹶子了。
本以为到地方就可以休息了,谁知道这三人一见面便唠叨个没完,烦死人了。
况且叶笑云这个混蛋,明明能走的!!
……有一年夏天,北冥晏与叶笑云在北山上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山洞。
那年,两个熊孩子年方十六。
山洞凹陷在地势极低的地方,狭小的洞口被杂草刻意遮盖,从狭缝中窥去,里面黑黝黝的,还散发着阵阵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的积年恶臭味道,任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叶笑云皮,冲在前边撒泼,正不亦乐乎间,脚下突然一滑,踩空在那堆杂草上,一跟头栽了下去。
北冥晏伸手去拉,因为距离有点远,没能拉住,只听“刺啦”一声,扯了叶笑云的一片袖口:“阿云?!”
“哎呦我的屁股——!”叶笑云栽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还黏糊糊的,叫北冥晏投了个火折子仔细一瞧。
饶是他胆子大,也被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他正坐在一堆由动物的尸体堆成的……小型尸山上!
北冥晏在上面担心,一直喊他,他回过神:“我没事!”
“你待着别动!我去找东西拉你上来!”上面的人走远了些,叶笑云忍着恶臭,四下张望。
这洞的周壁纹理极不自然,凹陷得这么深,应当不是天然形成的,像是有人故意挖的。
叶笑云心中称奇,不晓得是谁这么无聊,在这里挖这么深的洞。他方才掉下来时,若不是扯了一把藤条,底下还有动物的尸体垫着,恐怕真要摔个断胳膊断腿,饶是如此,他依旧摔得浑身都疼。
即便是轻功不错的人,也保不齐能否上去,更何况他一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惯了,仗着天赋,习武全看心情。
没过一会儿,北冥晏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阿云?你还好吗?我找不到绳子,你看看这根藤条能不能撑得住?”
叶笑云伸手拉住放下来的藤条,用力一拽,藤条便断了:“……”
北冥晏摸摸鼻子。
“不如阿晏也下来,再带我一块儿上去。反正你轻功好,可以试试~”
北冥晏探进来一张脸:“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找师父!”
北冥晏自然不会真采纳叶笑云的建议,若是他不仅带着叶笑云上不来,自己也被困住了,谁救?谁知道他俩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啊?
“哎……”叶笑云想说,即便你去找北冥老头,他也不会来救我啊!而且回去一定得抄经书,那还不如就待在这里饿死算了!
可还没来得及说,北冥晏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哎呀,这么快就走了啊……”
那是一个下午,连风都安安静静的,北冥晏一走,四周便更是静悄悄的。
世人都道中原第一山为北山,独立在北疆绝壁,北山大而广,草木繁茂,蛇虫鼠蚁颇多,奇花异草之景更是堪称一绝。
北山上住着一个世家,最擅用毒,人丁稀少,要死的都死了,离开的也不再回来,所以上上下下加上叶笑云这个外姓人,也不过百十来号人。
剩下的地盘,名义上属于中原和蜀国公有,尚未开发,但它真正的所有者,其实就是叶笑云与北冥晏。
两个皮猴子常年在山上瞎逛,比谁都熟这座山,常常封自己为什么山大王。
即便无人陪伴,叶笑云也从不觉得北山空旷,他与北冥晏在一起根本不闲着,这边浪完那边浪,嘴也不停,北冥晏一走,他还真有点寂寞。
不过他并没有忧郁多久,上面忽然又有了动静,似乎是有人走近了。
阿晏这么快就回来了?不会是舍不得他又回来了吧哈哈。
在北山本不该提防什么,可那日不知怎的,叶笑云竟鬼使神差地站起来,脊背贴着洞壁站好,洞口垂下来的藤条密密麻麻地,遮挡住了他的身体。
不对,北山有禁制,外人不能随意上山,阿晏若是真走了,便不会如此快地去而复返。
这道如此轻微的脚步声,会是谁?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上方,那人拨开了杂草,朝里边丢下什么东西,随即便是重重的一声闷响。
叶笑云看过去,是一只如同泡在血水里的山鹿尸体。
杂草又被盖上,那人似乎转身要走,这时,另一个脚步声自另一个方向响起。
原先要走的脚步顿了顿,是一个叶笑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先生。”
后来的人“嗯”了一声,声音非常诡异,叶笑云根本听不出来,那究竟是男声还是女声,语气也平平,音色更是十分普通,毫无特点。
“先生怎么上山了,不是……不能露面?”
“我来看望老朋友。”
“是……师父?”
“这个你无须知道,你也不必担心,我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顺便……”
最开始扔鹿的人道:“先生,这……”
“这是抑制你毒发的药。方才想必又拿那剑,偷偷练习了吧。”
这人杀的山林走兽、空中飞禽都扔在这里,估摸着,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麻烦,特意挖了这坑。叶笑云想通了。
“多谢先生赐药。”
上面安静了一会儿,被叫做“先生”的人道:“故人我已见过,这便要下山了,你好自为之吧。”
“是,先生,那……”
“这套心经已是大成,你莫急。比起这个来,你合该多注意那把剑。”
“嗯。先生,它似乎一直躁动不安,我有时仍旧无法压制住它。”
“这个是自然,鬼剑自有鬼剑的脾气,什么都不是白来的,但若是你能扛过这关,这点小小的反噬,根本不算什么。”
“我会的。”
又是一阵沉默,若不是没有一丝的脚步声,叶笑云都要以为他们离开了。
那个无悲无喜的声音重新道:“这家主之位,当真如此重要?”
无人回应。
这次,叶笑云听到脚步声终于渐远了,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先到的那个人也离开了,周遭的一切再次恢复了平静。
直到北冥晏带着绳子跑回来救他,他都没有动过,就那么站着,藤蔓上的小虫子爬到他头上,他也没有理会。
果然叫不动北冥翩义。那老头听闻叶笑云掉到洞里了,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山上确实有很多洞。”
叶笑云知道,此事不能怨北冥翩义,第一,是他们自己先偷跑出来玩的;第二,北冥翩义决计想不到,会有人挖这么深的洞,且还叫他正好跌进去了;第三,北冥翩义知道他很强。
后来自然是抄不完的经书,那段日子也因此而稍微消停了些,只不过没多久,这二人又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作天作地罢了。
叶笑云一直没有告诉北冥晏的,便是这么一件事,那个扔鹿的少年,是北冥晨。
此事后三年,他回到在。破风谷的家中,再两年大闹武林,与薛骆迁在边境达成一项约定,遁走碧落。
北冥晨死的那一年,和北冥晏为此消沉的那两年多中,他一直辗转九黎与碧落,不曾回来。
卷四:北疆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