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二章

  这阵哀乐,是皇上殡天敲响的丧钟。

  刘璟不知该作何反应,伤心大哭?不,他并不想让陈羽见得那副姿态。继续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可他必须要动,他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总要为他送行。

  况且、况且还有母后,她有身孕在,此等打击,她会不会承受不住?

  思绪交杂,刘璟迟钝地迈开一步,在他这里,父皇的死不亚于天塌。对于举步维艰的皇室而言,他父皇这一去,便意味着他将即位,可他今年不过十岁有一,登上皇位,又是傀儡一个,父皇多年心血,很可能在一朝崩塌。

  “想去见你父皇?”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璟望过去,眼中燃起的仇恨再也遮掩不住,可还是要小心不被对方发现,只点头回应。

  陈羽在他面前背手来回踱步,像是在教训这个尚且年幼的太子,道:“可本官来时路上,不经意听见了一个消息。”

  见他低头不语,陈羽忽然笑起来,道:“是你那母后早产。”

  刘璟瞳孔骤缩,父王已去,若是母后与那未出世的孩子再出意外。那以后这诡谲皇宫,就只剩他们兄弟二人,陈氏这是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刘璟急声道:“什么??怎么会?你说清楚!”

  可他越急,陈羽就越慢声:“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总不能是本官让皇后早产吧?”

  刘璟不愿跟他废话,绕开他向前,一直抱在怀里的刘琙此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安分起来,手脚乱动。

  陈羽在身后提声,道:“别怪本官与你说实话,皇后似是生产不顺。你猜,这丧钟一响,她会不会因为情绪激动,出个什么好歹呢?”

  刘璟一忍再忍,却再也听不得此言,怒声道:“闭嘴!”

  陈羽不以为意,看着不顾腿伤急步而去,从而留下一路血线的太子殿下,终是没有再跟上去,一甩宽袍,大笑而去。

  陈氏的目的已然达到,此夜虽未除掉刘琙,但也大挫刘皇室。陈家的下一步棋,便是彻底架空皇室,适时让陈氏取而代之,如此,天下尽得。

  刘璟赶到皇后寝殿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奔走,见到他,也来不及行礼,只来了一个老姆,将他带到了皇后床前。

  床前立着屏风,刘璟沙哑着开口,轻声喊道:“母后?”

  回应他的是一个无比虚弱的女声:“璟儿?”

  今夜几经哗变,刘璟一人撑到现在,已是身心俱疲,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经鼻子一酸。

  可这声音已是如此气虚,怕是已被生育折磨已久,方才见到的血水,也尽是从她本就瘦弱的身躯里流下的。

  此时他万万不能倒下,尽管万般难受,也只是无声的掉下几滴泪来,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落到刘琙脸上,温度似是惊到了他,刘琙忽然伸手抓住刘璟的衣袍,刘璟低头看他,只见刘琙挣扎着,像是与什么斗争着,最终浅浅掀开眼皮,有气无力道:“皇兄?”

  刘璟并未想到他这么快便能醒转,虽状态仍不佳,但终归是醒过来了,赶忙忍回眼泪,应道:“嗯,皇兄在。”

  又道:“母后也在,阿琙快叫母后。”

  刘琙身上药效并没过,动作还是很迟钝,缓缓转过头,冲着屏风后道:“母后。”

  又转回来,伸手想去擦刘璟脸上的泪,却怎么也够不到,只好小声问道:“皇兄怎么哭了?”

  刘璟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他并不知父皇已去,也不知母后情况不佳,刘璟不忍告诉他残酷的现实,却听屏风那边道:“都下去吧,让本宫……和他们说说话。”

  一个像是产婆的人接话道:“禀皇后娘娘,可若是不及时止血,怕是,怕是……”

  “能止住早就该止住啦,”刘氏轻轻地笑了一声,却是说不出的凄婉,“下去吧。”

  一众人这才撤下去,刘璟不想让母后看见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想扯些身上还剩的好布遮掩,却无济于事,听她一再呼唤,终是走出了屏风后。

  “来,看你们的……咳咳,妹妹。”

  屏风后弥漫着难以散去的血味,.华丽的金丝帷帐被勾在两旁,玉床上平铺着大红锦被,刘氏被裹在锦被中央,枕边放着襁褓中的婴儿。

  方才听闻丧钟时,她便哭过一场,此时眼睛通红,本不想让刘璟看到,却在见到他满身伤痕时破了功。他们夫妻二人如履薄冰,互相扶持与太后博弈良久,如今却连自己骨肉都护不住,她难掩哭腔,问道:“怎得弄成这样?”

  刘璟却不想再提这一晚的苦楚,而是去看那女婴,因是早产,她个头比之其他幼婴更加小,好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要紧事,此时正安然熟睡,刘琙努力睁眼去瞧她,缓声道:“妹妹。”

  刘璟见这幼小而又脆弱的生命,欢心她的到来,却又担心她日后处境,现下只能抛开这些,故作轻松问道:“小妹可取好名字?”

  皇后见他不想说,也不再追问。对于他们母子而言,这些苦难倒也心知肚明,最后关头,倒不如苦中作乐,便道:“你父皇早就想好了,若是女儿,便唤作刘璃。”

  “谐音琉璃,愿她为人如琉璃般通透,此生绚丽,亦如珍宝般被珍视。”

  说到此,她不禁动情,道:“可惜你父皇,未来得及见上幼女一面……”

  刘琙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小手握紧了刘璟,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望向了抱着他的皇兄。他虽只有七岁,但自小处在何此环境,诸般事宜,他还是懂的。

  不过一晚上,情势怎会如此急转直下?

  他的皇兄回避着他的眼神,他也无力再问,只是茫然地看着周围,看着母亲眼角的泪,与迅速灰拜下去的脸。

  谁都没有再说话,周遭血腥味愈加浓重,两人知道母亲无力回天之势,新生命紧挨着将要逝去之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忽而醒转过来,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身旁母亲。

  “璟儿,父皇与母后对不住你,”刘氏拼着最后的力气道:“虽时局至此,母后还是想拜托你,照顾好琙儿与璃儿。”

  “不求富贵皇室,但求能善其身。若你答应,母后便能放心的去了。”

  刘璟连声应着,一直打转的泪夺眶而出,连失至亲的苦痛几乎要压垮他,少年单薄的身躯显得更加渺小。从今以后,万千诡局诸遭难关,就要他独自抗了。

  “琙儿不用,皇兄照料,”刘琙说话还不利索,却还是坚持道:“琙儿和皇兄,一起,护好阿璃,护好,大夏,江山。”

  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他,刘璟弓着身,低垂着头,刘琙终于能帮他擦泪:“皇兄,不怕。母后,放,放心。”

  稚子豪言,不说有多可信,却多少抚慰了刘璟已千疮百孔的心。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抱紧了刘琙,从今往后无论万难,他都会竭尽所能护好这一份赤忱心。

  “好,好……”听得此言,刘氏也终于放下心来,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手却执意从锦被中拿出,刘璟去接,却只来得及触到她手中递来的染血密函,襁褓中的刘璃忽而嚎啕大哭,刘氏最终失了最后一丝生气,魂去黄泉。

  刘琙埋进刘璟怀里,泪濡湿了他的衣襟。刘璟将哭得伤心的刘璃揽过来,三人拥在一起,身形却也比不过身旁矮柜。

  不知前路,至亲远去,未来是一扇触不可及又转瞬贴近的门,而门前无数选择。

  是中兴大夏,还是沦为前朝遗孤。

  刘璟带着一身镣铐,跌跌撞撞走于这荆棘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