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十章

  乾清殿内,刘璟坐于堂上。

  众人落座后,他先是道明已在他心中构造好的蓝图:“陈氏虽除,但多年积疾,非一朝可根治。朕以为,应先颁新法,一年后成效,由朕微服私访,亲去查验。”

  刘琙听见下访,挑了眉,道:“本王也同去。”

  此事他们本未商量,可他紧接着刘璟讲,就好似早就商议好,此时只是接了话头。

  刘璟一想,他跟去也无差,也只当他贪玩,便默认了。

  又问在座诸位:“故,诸位觉得,当今大夏行制何处需改?”

  齐达先道:“那可良多。其首便是贪官污吏!”

  “嗯,”提及此,刘璟印象颇深的是前年关中旱灾,那时朝廷数万两赈银发下去,最后到灾民手中,只剩十数。听闻饿殍遍地哀声万里,甚至还发生过小规模的动乱,那阵陈羽一众焦头烂额,推了许多事让他处理,这才知道内情,于是道:“该治。”

  林尧则道:“选官制也应改。如今推举与科举各占半成,推举之人才学参差,而科举考题局限于几本文书,已久被世人诟病。臣初步推想,可重新制定推举法则,扩展科举考题,适当调整两者占比。也可打破仅考文书的旧规,试着推行武举。”

  林尧一氏,在他之前世代为农。他高中探花后带了双亲入京城,本一腔抱负,不想官场断筋穿骨,好不容易在先皇面前崭露头角,却在先皇去后只得屈于陈羽一党。

  本是文臣,却被随意安排了兵部侍郎一职,蹉跎十余年,平日还要在陈羽面前卑躬屈膝,一身文人骨寸断,如今终得新生,自是念起了当年改变他命途的科举制度来。

  “罢官选官分由你二人拟案,可还有其他?”两人并未再说话,刘璟于是看向身旁刘琙,又扫向对面的郭祁,道:“朕久未接触大夏军事,二位且说?”

  刘琙以袖掩手,似是一直在把玩着什么。

  听得此言,眼神示意郭祁,郭祁便道:“回陛下,如今王爷所辖轻甲千余,骑兵五百,鸦羽卫百众。数量实在不算太多,可建军整队不论哪处都要钱,如今规模,已经是王爷与齐晟齐老倾家荡产,我们一众将士在外护送商队所得相加,才勉强维持。”

  “草民是个俗人,只知道缺钱缺得紧,望朝廷在军费上专设一部管辖。”

  他虽常年跟在刘琙身边,但此前刘琙一直是个空头王爷。

  晋王名头给的响亮,实际上除去每两年回京能捎回去些封赏,以及西北荒凉封地上的那几两税,刘琙没有任何银钱收入。

  而这些也尽数拿去充了军费,大多时候,刘琙这个亲王过得还不如西北当地人,甚至常常去郭祁家蹭吃。

  种种落差导致,他虽是刘琙得力副将,在军中地位只低于刘琙,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显贵,一口一个草民称呼自己。

  刘璟觉得他赤诚心可鉴,当即应道:“定当如愿。”

  “除此本王再提一点,关隘该修,官道设防,”刘琙对郭祁器重非常,让他在自家皇兄面前表现一番,这才站出来说话:“五百轻甲从西北跨越千里赴金陵,虽分散行事且行踪隐蔽,但一路上关隘实在少,而偏远地行于官道,甚至无人来查。”

  “大夏疆域辽阔,且兵力空虚多年,本王在西北时,就已察觉游牧众族异动。如今本王能纵横千里直驱金陵,不能保证他们不能,还是尽早设防的好。”

  言至此,军、文皆有改法,刘璟便说他拟草案时构想的税赋新案:“历来未过多限制私田买卖,同时又奖励垦荒。此法初好,但一长久田地皆归富农所有。朕以为,不如统计人口,按每户劳力分田定税,同时设限额,只准许限额内田地买卖,如此户户有其田,如何?”

  “若按劳力分,”林尧迅速将此法在脑中构建了一遍,道:“就要规定每户儿女在一定岁数分家,否则众人占地而交同样的税,朝廷损失不起。”

  齐达接道:“如今户部的人口户籍怕是撑不起此法令,还得要重新清算人口。”

  “这个无妨,”刘璟道:“清算大抵一月便成……”

  他多年未与人如此畅快地谈国事,一直说到近戌时才意识到天晚,这才散了众人。

  齐达等另两人去了,来到刘琙面前,道:“王爷,容本侯多问一句,本侯那叔公可还好?”

  自陈氏掌权,齐添离世,齐家便散落各地,齐家军也各自散去,只留了齐达这一脉在中央,承武定侯位。

  齐晟去往西北,许是为了不走露风声,也并未告诉齐达。方才从郭祁口中听得,不免来问。

  “老爷子身子骨硬朗得很,”刘琙犹如长者般拍拍齐达的肩,咳嗽一声,凹出一副苍老声音道:“王爷到了京城,若见齐达,记得帮老身捎几句话。”

  他学的倒是惟妙惟肖,像是齐晟真正到了眼前:“就说,齐家安好,经年阔别,苦你只身在皇城。族中以你为荣,切记戒骄戒躁,尽心辅天子。”

  齐家没落隐于乡野之时,他不过幼儿,那时父亲尚在,他有人作陪。而父亲去后,他只一人,被困于这犹如一潭死水的皇城。

  齐家至死不能背弃刘氏皇族已是祖中死训,这个侯位弃不得,在此位上又不得施展,终日虚度,如今已至而立,才终于换得一句肯定。

  多年坚守有了意义,远在天边的族人给予他最高殊荣。齐家为报先皇所托,一代戎马,一生为君征战。二代守约,不弃皇室。而齐达守侯位,护君反叛乱。历经三代,鞠躬尽瘁,终不负当年君王意。

  两行清泪自齐达眼角流下,平日豪放之人如今伤怀,刘琙拍他肩的手顿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回头找刘璟,却发现他望着齐达出神,眼中情绪翻涌,似也在忆往昔。

  良久,刘璟才道:“三世侯位,齐家武定乾坤,文安天下,大善。”

  齐达抹了眼泪,咧嘴嘿嘿一笑,又是老样子:“陛下过赞,臣失态,先行告退。”

  他亦离开后,刘璟问刘琙道:“西北荒凉之地,是不是应该把齐老接来京城?”

  齐晟料事如神,早在西北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也已早早嘱咐好刘琙,刘琙便道:“不用,师父远离官场,逍遥世间惯了。把他接到皇城,怕是要折他老人家的寿……”

  “什么话?”刘璟打断他,顺手拿了一卷竹简在他头上轻敲,道:“齐老对我们有恩,该有的敬意应有。”

  只是一下轻敲,刘琙却极为夸张捂头缩起来,装作一副可怜像,道:“有有有,当然有。玩笑话玩笑话,皇兄可莫要生气。”

  刘璟根本没有一丝气音,知道他又在耍皮,懒得理他,问道:“当真不必?”

  “不必,”刘琙见人不理,便也放下手去,道:“还不如给他捎些银钱,师父最是喜欢到处游玩,品各地百味。”

  刘璟奇道:“本以为齐老军中人不喜这些,不想也是风雅之士。”

  “我也风雅。”刘琙邀功似的,从袖中拿出一直把玩着的物事,是一条赤色剑穗,他下午坐不住,想来是一直念着剑穗。

  也不知这到底有何含义,能让他如此挂心。

  刘璟接过,触感很是柔滑,且带些冰凉。

  他忽发奇想,一时手快,便摸去了刘琙耳侧,果不其然,剑穗与耳坠是同种材质。

  或许他非要赠剑穗的原因,就在于此,刘璟微眯眼,心思一转,道:“这剑穗与你的耳坠有何关联?”

  “啊?”刘琙还想装傻:“能有什么关联?”

  刘璟却能治他,道:“不说?郭祁生自西北,你不与朕说,朕明日便去问他。”

  说着拿起剑穗在刘琙面前一晃,转身就要走。

  “哎,皇兄,”刘琙伸手拉住他,换得刘璟回眸,才终于道:“皆源于我所得的一块珍奇布材。”

  “哦?”

  “是我在西北除狼患时偶然取得,半赤半青,连于一体而无缝痕,甚是稀奇,世间似无二等,”刘琙继续道:“我用它做了耳坠后,剩下不知如何处置,便想赠予皇兄。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想放在皇兄身边留个念想。”

  既是如此,他先前还说要等时机再揭晓,想来又是玩笑,可刘璟见他似是难为情,便问:“如此好意,又何必遮掩?”

  “怕皇兄觉得我矫情。”刘琙直白道。

  刘璟无奈:“……长大了这些小心思倒多了起来。”

  “嘿嘿。”刘琙报之一笑。

  今夜刘璟还想去御书房查些往年田赋,谈到此便离了殿。

  他没注意到的是,殿内刘琙似是松了口气,摸去那条赤红耳坠,忽而眉眼弯弯,明显是一副得意的笑。

  此后数日,陈羽在朝中的势力皆被除尽,涉及叛乱之人皆夷三族。

  刘璟将丞相一职改为两人共任,齐达为左相,林尧为右相,另赐齐晟金万两,加赐齐家免死金牌。

  另封郭祁为车骑将军,重整大夏军营一事,由他与刘琙全权接管,来年秋查验。

  另改刘琙封地为江南七郡,特许皇城立府,及冠之日,再赐晋王府牌匾。

  朝堂焕然一新,刘璟依照众人的草案,亲手编纂了一套新法,改年号为永熙。

  大夏以全新的方式运转起来,几近腐坏的器具一朝换了新部件,是安然运行还是轰然倒塌,皆不可知。

  而众人未在意的地方,陈家的大清剿中,一名少年身上负着千般痛与屈辱,踏上了远途。

  无奖竞猜,弟弟在得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