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二十二章

  他国使臣来访,本可作喜事一件,但居心不轨者亦得不到应有的礼待,此番宴席由陈峦那三句不怀好意的万岁为开端,是剑拔弩张之势。

  乐礼过后,亚罗夫丹方入座,来意两方皆知,刘璟便直接点出,道:“贵国国人无故现于大夏境内,有何可言?”

  “所知已言,”他话不藏锋,陈峦也丝毫不示弱,道:“迷于边境雪山。”

  刘璟轻笑,却是学的他那般冻在面上的假笑,回道:“背离故土千里至荆州,看来贵国人在迷路一事上,还真是天赋异禀。”

  陈峦并不答话,端了面前酒盏,浅尝而止,道:“多久未尝这中原酒了,甚是想念。”

  “哦?”刘琙闻言来了兴致,提了酒壶起身去到陈峦案前,以壶碰他还未放的酒盏,道:“来使此般衣袍,朝圣亦无礼制可言,若不是这副面容,谁人识是大夏国人,不想还会念旧?”

  他微躬身俯视陈峦,端的是高位者姿态,陈峦却止如静水,语调如常,道:“生于大夏,自是要怀一份故土之情……”

  不等他说完,刘琙干笑两声,道:“故土之情,哈,那本王还真是低看了你。”

  继而俯首,也不压声音,在陈峦耳边咬字慢声,道:“国、贼。”

  他这是在还那三声万岁,在座官员皆扬眉,齐达更甚,方才那般阴阳怪气他心中赌气,却也不能像刘琙那般在此种场合明说,此时还回去,他不禁嗤笑出声。

  周遭轻视与嘲讽砸下,陈峦紧握住手中酒盏,面上神态险些崩裂,方想挡去此话,身旁亚罗夫丹人却起身,道:“如此说话,太伤和气,这位……”

  他的大夏官话虽有些怪腔调,但也能听懂,陈峦在旁提醒:“晋王。”

  他这才继续道:“这位晋王殿下,我名布莱。大夏有言,和气生财。我等前来是为国人,还望不要刁难。”

  “何来刁难,”刘琙撤步,回去坐席,道:“事实而已。”

  刘璟在上轻咳,却也未多说他,岔开了话,道:“此事无端,但要有解法。朕无心为难,但贵国人兹事在先,若无交代,大夏定不姑息。”

  陈峦也静下来,可那张俏脸上浅笑不在,道:“我等所知皆言,若陛下想知具体,还请召人来,让他们自行解释。”

  亚罗夫丹人压至京城后,便由鸿胪寺卿方冉接管,经得刘璟示意,方冉起身前去押解,宴中歌舞又起,得此空闲,刘璟才来得及细看陈峦。

  他年纪并不大,身形被宽大的紫袍遮盖,却还是透着瘦弱,杏眼朱唇,五官小巧,长相偏柔,面上一副冷态。

  陈枫死后,他本以为此生将与陈氏一脉再无纠葛,不想其三年后还能掀起风雨,也不知这副少年态的陈峦,是如何搭上亚罗夫丹这条大船。

  思间,陈峦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偏首过来,刘璟没避开,对视的一瞬,陈峦唇角勾起,那双水灵眼透着危险意味,朝他一笑。

  而就在此时,另一道视线投过来,刘璟心下一动,朝次席看去,就见刘琙正眯眼看他,神情很是不满。

  这人见自己看过去,嘴型变动,朝他说起了唇语,一共四字。

  不许看他。

  刘璟:“……”

  两人之间如今关系微妙,他说服不了自己就此答应,刘琙也未强求,看似是最好的结局,实则既回不去最初的亲缘,也走不出去下一步,以后如何,刘璟自己也不知道。

  但见他因此不高兴,刘璟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恶趣味,可他此时也不便回应什么,收回了视线,赏起歌舞来。

  也不等多久,方冉匆忙回来,可身后跟随而来的不是亚罗夫丹人,而是大夏兵卫,他神色不动,步子却已然有乱,刘璟见此反常,方还沉得住气,台下百官却已有异动,陈峦一方见国人未来,纷纷起身。

  一时众人目光皆集于方冉一人身上,将他看个汗如雨下,见高座上刘璟眉头已皱,慌乱间跪下,道:“禀陛下,亚罗夫丹一众,毙于鸿胪寺偏殿……”

  此话一出全堂哗然,刘璟心觉不对,看去那群来使,他等面上却皆是惊惧之色。

  关押异国人由方冉负责,此事一出,他知道后果何如,可在刘璟面前模糊其词的下场更加不简单,虽音颤如筛,他还是道:“皆是吐白沫之相,应是毒杀。”

  布莱脸色忽变,手中酒盏摔落,先看去陈峦,陈峦处变不惊,嘴中吐出一串句子,布莱脸上扭曲片刻,几乎未有平复,便转首望去刘璟,道:“皇帝陛下,虽有冒犯在先,也不必如此对待我国人。”

  刘璟不动声色,林尧回道:“其因尚不明,来使莫要如此栽赃。”

  陈峦却哈哈笑,那双杏花眼险波又起,道:“此话又是何意?大夏境内,如此宴前,难不成还是我们所为?”

  方冉见争端,知道只有大夏一方有理,自己才能无罪,趁机道:“鸿胪寺食饮都有专人试毒,所用之物未有更换,绝无可能偏今日出纰漏,陛下明察!”

  布莱方才和气全无,沉下脸道:“不想夏朝大国,居然如此……”

  “够了,”席间混乱被此句镇下,刘璟缓身起来,打断他言:“大夏如何不需来使做评。此事存疑自会彻查,还请来使停留几日,必定水落石出。”

  他一番话语没有问的意思,语气平静却威严尽显,陈峦虽从未信服过帝王,却也在此刻觉得他不容置喙。

  此宴到此已没有继续的意义,刘璟示意刘琙与方冉随行,将亚罗夫丹一众扔给两相,便宣了散席。

  百官似也察觉到此番事态不对,如此巧合必定不一般,散席后纷纷望去那群紫色衣袍,布莱那深凹的目瞪着,与陈峦辩着什么,两相怕生变乱带离了亚罗夫丹一众,齐达愤愤,一直想说什么,却被林尧拦住,示意不要再多生事端。

  另一边刘璟已问起了原委,方冉一人面对这大夏双壁,大气都不敢出,道:“臣以项上人头作保,这几日不论是住所安防,还是……”

  事已至此,追他的责也不能让那些人起死回生,不如早些查明,刘璟问道:“与之相关的人都控住了吗?”

  “自然,自然。”在发现的那一刻,方冉便下了此令。

  如今与陈氏有故交之嫌的三人中有他,但名册递上时此事已交由他接管,刘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未更改,不想如今真有事发,刘璟看他都带了几分怀疑。

  可方冉满头大汗,从跟上来的那一刻背就没有直起来过,再者,倘若他真的心思缜密,又怎会挑如此时机,让自己的嫌疑落得最大?

  刘璟暂按下心中所思,对方冉道:“将他们押在何处?带路。”

  又对刘琙道:“这几日京城戒严,即刻便行。”

  刘琙想与他同行,便吹了一段暗哨,周遭有风动,是鸦羽去的痕迹。

  刘璟也任他跟着,如今态势,除去自己,也只有他,可以不经所思地信赖。

  出事之地是鸿胪寺偏殿,方冉下令追查后,这几日进出过此地的婢女杂役皆被召来,此时皆收押在正殿。

  一众不足十人,皆畏手畏脚,面露惶恐之色。

  对于他们来说,能在鸿胪寺谋个职位便是此生有幸,哪想摊上此等祸事,本不知小命挂在哪位权贵手上,不想来的竟是天子与晋王,当即伏地跪趴,三道万岁。

  刘璟见地上抖成筛子的众人,也未有怜色,平静道:“平身。”

  陆续起来的人皆有惧色,刘璟目光流转于所有人之间,婢女双手置身前,杂役大多是平日站姿,只有一人,虽动作很是细微,但他在起来的一瞬,左臂微侧,手指轻蜷触腰侧,似在确认着什么,而在这个瞬间,他极快地瞥了刘璟一眼。

  此般形势,众人皆想着如何保命,而他还有如此动作,刘璟目光最终停留在他处,道:“邻邦人之死,朕想诸位都有耳闻,如今嫌犯似在诸位其中。无罪自赦,罪者若供出受谁人指示,免去一死。但,凡有包庇或逃罪心思,轻则一死,重,祸及三族。”

  此番话意有所指,若是那人就此认罪,那再好不过,可就在他说完祸及三族四字后,方才动作之人似是被刺激到,猛地抬眼,看向刘璟的眼中尽是狠厉,丢去方才那副畏缩,抽了腰间物事就往前扑来。

  他离得并不远,此一扑用了全力,方冉几乎吓傻在原地,短短一天,鸿胪寺又是丧十余异国人,惹来大夏外政权纷争,而今又是刺杀天子,两事并发,别说自己脑袋上这顶乌纱帽,不入牢狱便是圣上恩赐。

  可一朝为臣,不论是入仕苦读,还是多年为官,他辅君护君的念想已深入骨髓,虽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然扑上前去,挡在了刘璟面前。

  若是此番只有他二人,他护君便是大功一件,可刘璟身后半步的刘琙哪里容得自家皇兄受半分威胁,在那人动作起时便同时出步,一手接住他欲往下刺的左臂,往旁掰去的同时抬膝,结实地给了他腹部一记膝击。

  此人吃痛,左臂被刘琙几乎掰折过去,自知此事无果,狠剜了刘璟一眼,嘴间蠕动,刘琙一看便知是要服毒,出手便想卸掉他的下巴。

  可这一切皆在电石火花之间,方冉扑来时也没料到刘琙会如此之快,一时也收不住势,刘璟本不动如山,见方冉要误事,反应也是迅速,立即上前将他回拉,可还是未阻住他撞了刘琙的手。

  也便是这一瞬,那杂役咬碎了嘴间毒药,当即毒发,是七窍流血之势,刘琙见阻拦未成,唯一线索断在此处,看去方冉,眉宇间尽是怒气。

  方才刘璟拉方冉那一把,方冉不住后退,倒在了刘璟身上,刘琙一见他贴刘璟如此紧,更加怒从中来,扒开方冉,不管不顾将刘璟往身后一牵,质问他道:“放肆!你方才那是为何,知不知道此人犯有多要紧!”

  那方才站起来的一众人此时又跪伏下去,不看不言,生怕自己会招来盛怒,而方冉已是乱了分寸,也全然没注意到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片忠心办了错事,他也是欲哭无泪,只能跪礼道:“臣万死,护主心切,失了体统,还望陛下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