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二十四章

  刘璃望着两个兄长,两人一个大步向前,一个紧跟在后,可无论二哥怎么陪笑,大哥也不理他。

  她人小个矮,被刘琙牵着一路小跑。

  两人间的奇怪氛围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可又准瞬即逝。

  这几日她一直听各处传闻,包括两国开战与讲和的种种可能。她虽醉心药理医学,但对家国大事也甚为关心,此事实在奇怪,她心中有猜测后,不免想来出一份力。

  可她的心思赶不上事态变化,他们三人到鸿胪寺时,正碰上布莱一众抬着十几布袋要走,鸿胪寺中人极力阻拦。

  有人正往外跑,见刘璟来刹住步子,跪礼麻利道:“禀陛下,亚罗夫丹一众拒了黄太医的验尸,说什么都要现在就离大夏!”

  刘璟神色一凛,心道这群人又是什么花样,进了寺内,亚罗夫丹一众正和鸿胪寺中人缠在一起,刘璟扫过去,不知为何没有看见陈峦。

  两批人见三人过来,夏人行礼,另一众却挺着腰杆,布莱道:“国君,同胞横死,我等欠国人一个交代,就此告辞!”

  “死因尚未明,来使这是何意?”自看出他国战意,刘璟不想在他身上耗费过多时间,但双方此时并未撕破脸,刘璟也就给些面子耐心问着。

  “原因已经不重要,”布莱比起昨日来失了几分稳重:“国君莫要阻拦。”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得倒也快,刘璟没有阻拦之意,既然对方不想再查,那刘璟也乐得少花这份人力物力:“来使心意已决,朕何故阻拦?”

  “只是贵国要明白,”虽已应允,他却没有让路,道:“此事大夏尽心而为,问心无愧。”

  布莱重哼一声,也不回应,固执地带人往前。

  刘琙上前一步阻住他,两厢僵持一会,刘琙神色越发不耐,布莱才极不情愿行了一礼,从侧门离去。

  待人离去后,刘琙才道:“这群人吃了什么火炮,简直是再添把火就能炸满城烟花。”

  刘璟忆起昨日席间布莱与陈峦之反常,这些异国人的死,或许并不那么简单,陈峦从夏朝叛逃,对于亚罗人,却也没有什么情结,于是道:“或许从大夏跑走的狼,也不忠心于新的草原。”

  话出,两人心中明了,一直抬头望着他二人的刘璃也若有所思,望向异国人离去的方向,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阵从未有过的、预知危险的感觉。

  金陵城的另一边,陈峦久违地换上了汉袍,一身青绿色隐于繁茂树荫中,长腿垂下,望向鸿胪寺方向,树间绿意映在他眼中,勾勒出的不是暖春,而是深沉寒冬。

  三年前,他在狱中被陈家人换出,此后独自一人漂泊出大夏国土,自幼跟在身边的仆从为避免引起怀疑,并未跟来,一朝锦衣玉食跌入尘土,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饥饿,第一次直面最低劣的欲望,一直以来被称赞的姣好面容,在此行上给他带去的是近乎毁灭的灾难。

  远行的商队没有女眷,他面若好女,又为弱者,顺理成章被所有人当成了发泄口,当众雌伏被迫交欢成了常态,他身躯残破,陈家数百口的性命压在身上,本是重担,却在此行上,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寄托。

  跟随商队的途中,他知晓了异国语言,在亚罗夫丹落脚后,新上任的国王掀起的变革席卷亚罗夫丹,人们动荡不安,国王下诏寻有识之士,他对夏朝的一腔仇恨终于有了抒发之地,去了王上殿堂,提议将尖锐的矛盾由内转外,起兵攻夏。

  接着,他成为了播种人,在大夏埋下了许多种子,等着它们生根发芽,冲破夏朝土地。

  可惜,他在亚罗夫丹未有很好的待遇,他们用他的谋略,却又视他作叛国小人。

  不过那百般羞辱和讥讽,在昨日,他尽数报了回去,唯有死亡,才能为它们赎罪。

  陈峦扬了扬眉,所有给他带来过苦难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即使牺牲掉这世上唯一在意他的人。

  他并没有想到,在陈家时那个家仆依旧惦记着他,听说自己的遭遇后,居然潸然泪下。他声称复仇,却是利用。布莱给他的药换成了慢性毒,交由中间人传递,最后由家仆下在亚罗夫丹的饭菜中,昨日用药引一勾,这些人便尽数归了西。

  陈峦掐算了一下时间,布莱该回来了。

  布莱虽然猜到自己在药上动了手脚,但战事未起,国王仍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不能拿他怎么样。

  他从树上翻下来。

  在大夏不能保证安全,毒杀的事死无对证,布莱并不能将他怎么样,此时随使团离开大夏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以后,他也并不在乎,生还是死,对于他来说,只要能复仇,已经不再重要。

  方一下树,他就听身后有人言:“呦,树上掉下个小娘子。”

  待他转过身去,对方却哑了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笑声。

  郭祁带的小队几日巡逻,已经很是疲惫,那出声的小兵本是想打趣活跃氛围,没想到陈峦面容秀气,又生得瘦弱,竟是将他错认成了女子。

  这个趣打到了这夏朝叛贼身上,众人本就看他不惯,此时嘲笑声此起彼伏。

  “这身段这小脸,也怪不得你看错哈哈哈哈哈。”

  “哟,小娘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啊?那群高鼻子不要你啦?”

  “你那方袍呢?啧啧,这青衫你也好意思穿?”

  辱骂陈峦很能受,挨骂并不会给他带来实际损失。

  可他最是厌恶他人称自己是女子,那时屈于人下,他们也是如此称他。

  他脸上一阵青绿,正要发作,却见对方将军发了话:“够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也没想过他会制止,一时噤声,陈峦也万万没想到,这位英气的将军会帮他说话,郭祁无视了两方人的震惊,将他们分派出去,才与他道:“冒犯了。”

  说着便也要走。在他离去的前一刻,陈峦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帮我?”

  郭祁并不觉得自己在帮他,在他这里,像女子并不是用来辱骂他人的理由,道:“讥嘲容貌非君子之行,你虽之于我们是敌人,但错便是错,不会因为你是谁而改变。”

  说到这,他又顿了一下,这话他不知该不该说,最终还是遵从了本心:“再者,你很好看。”

  之后他便匆匆离去,完全没有看见身后的陈峦在原地征住,站了很久很久。

  使团的人找上来,他才兀然回神。

  猛然惊觉,才发现自己湿了眼眶。

  两国之间的冲突最终没能调停,亚罗夫丹国王认定死去的国人是夏朝所害,也未讨要说法,当下举兵。

  可在南下之前,对方还是向刘璟发来了一封文书,战与不战,在于和亲与否。

  此事究其根本,皆是亚罗夫丹起,此时还敢剑锋一转指向刘璃,刘璟果断拒绝,可意外的是,朝堂上居然有不少人支持和亲。

  两国交战难免,陈峦对于夏朝了解清楚,知道刘璟断然不会让刘璃委身异国,提议和亲,目的只是为了战前刻意挑拨朝中对立,是激化战争的最后手段。

  但以户部尚书萧沐为首的一众,像是看不清形势一般,坚持上书要求和亲。

  一日早朝,近日来积累的矛盾终于爆发。

  刘璟颁布宣战事宜时,萧沐当朝下跪,带着几名臣子再次上谏。

  刘琙见此态势,上前几步护到御椅前,刘璟近日一是忙于做开战准备,二是朝中那内贼一直没有风声,心中积攒起来的烦闷尽数被他跪了出来,龙椅上起身,耐着性子听他一番话。

  萧沐则是硬着头皮对上已然动怒的帝王:“臣以为,大夏当今安定不过三载,诸事重组,百废待兴,此时开战不亚于自断前路。和亲虽不能长久,但少说缓兵一二载,届时再兴干戈不迟。”

  刘璟简直不能理解这一众人坚持所在,厉声质问:“亚罗夫丹剑指王土,朕这时候委曲求全,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夏朝地广而浅耘!东有倭寇侧卧,北有草原部族,大夏有几个公主能去和亲!”

  末了又问:“若真如尔等所说,届时两国开战,又将和亲公主置于何地?”

  “一人之牺牲能换万千将士血泪,小公主自幼养尊处优,是夏朝百姓的辛苦劳作换得,国家危难之际,又为何不能舍己?”另一位跪地臣子斗胆谏言。

  “你倒冠冕堂皇!”刘璟此刻才真正明白,当初陈枫说刘璃面对的是满朝臣与天下人的含义所在。

  今日若不是战争关键所在并非和亲与否,她的婚嫁与社稷并论,一面是臣民,一面是至亲,他也许并不能这么当众驳斥这些臣子。

  可如今两国间的嫌隙皆由对方挑起,若和亲,便是大夏做出妥协,此战不打,今后又怎么在这方天地立足?

  他气得不轻,林尧倒是懂他,出来将开战与否的利害关系一理,萧沐虽没有起身止谏,却终于说清了实情:“陛下,并非臣一定要为难公主,实在是户部银钱周转不济。近年修水利、扩国道、军费水涨船高,开支是陛下就位前的三倍不止。”

  “虽国库在陛下治下有所丰盈,可此时开战,亚罗夫丹地广,定是久战,而看当今国库,臣敢说战不过一年,户部就拿不出银钱供粮,到那时,陛下又如何决断,大夏又何去何从?”

  此话就是推心置腹了,刘璟压下心中对他如山倒的意见,道:“朕此番下访,仅荆州地豪,赌坊银两能流转十万,开得是如火如荼,国库空缺尽数填去了这些人的私囊。此事无需过于担心,战时朕自有应对之策。”

  萧沐见他态度有些许松动,问道:“陛下何以如此确信?”

  此时,一直在刘璟身旁安静听着的刘琙忽然发话:“本王出征,战事绝不过一载。”

  这下不仅是萧沐,满朝臣都朝他看去,可刘琙不动如山,平静道:“萧尚书若还存疑,本王便立军令状,过载贬为庶人,不胜,则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