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三十一章

  太医院。

  一行人神色匆匆,为首之人更是小跑起来。

  刘璟从未走得这样着急,此战胜后刘琙秘密返京,却未第一时间前去宫内。

  他左右等不到人,却等来了太医令黄狄的一句晋王伤重,此时长眉紧蹙:“为何此前不报?”

  郭祁帮着瞒了一路,刘琙倒是一晕了事,留他受刘璟的火气,叫苦不迭:“临出亚罗夫丹边境,我们遇了突袭,路间绷起的绳子绊了马,王爷摔了下去,没来得及躲过刺客的长刀,这才留了伤。”

  仅仅是刀伤并不会如此,刘璟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又听郭祁道:“可那刀上不知涂了什么,上了药伤却不见好,有溃烂的势头,直到回了边城遇见小公主,动刀将烂肉剜干净了,上了药,才没有愈发严重。”

  之后刘琙却不断发烧,一阵接一阵,刘璃手边没有更好的药,赶忙写了书信,让郭祁带上,快马回京找黄太医接手。

  始末如此,刘璟心中焦急,祈祷着莫要是不解之毒,一边推开了内房门。

  黄狄方才给刘琙清理好伤口换上新药,回首见是刘璟,正欲行礼,却被刘璟托住,道:“无需多礼,小晋王如何了?”

  “无大碍,”刘璃处理的及时,黄狄只不过善后,道:“虽未伤及根本,但终归是亏损了一番,还是会昏睡一段时日,陛下无需太过忧心。”

  高悬的心这才落地,刘璟这几日等得疲惫,直到此刻才彻底安下心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在刘琙床边坐下。

  刘琙上身并未着衣,绷带缠绕自左肩而下,延伸到腰间,方才处理的伤口还有血渗出,在绷带上映出了一条痕迹,想来便是那刀伤。

  那一刀定是冲着脖颈,索命而来,刘琙没来得及躲过,堪堪偏身,只能算捡了命回来。

  不只这一处,他的手臂,手掌,甚至脸上都有大小各异的伤痕。

  也不知这一路究竟是多苦,他走时意气风发的小王爷如今缠绵病榻,面上如纸一般苍白,握住的手也不比先前暖。

  刘璟在他身旁侧躺下,握住他的手贴到心口,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却是无法言说的安心。

  “快些醒来吧,”刘璟轻吻了他的手指:“皇兄很想你。”

  刘琙归京后两日,亚罗夫丹使节来访。

  仍是布莱领队,只是这次少了陈峦,也少了此前的那般傲气。

  此番战胜,方冉谈判尽露锋芒,一从亚罗夫丹要来了战争赔款,数额足够填补此次国库开支,甚至还有余钱。二与其签订互不侵扰条约,三约定五年之内打开两国商路,布莱虽对赔款数额颇有微词,无奈自家国王还在大夏天牢,只得妥协。

  一日后,布莱被准许前去天牢接回国王,陈峦被关押在其侧,却无一人过问他如何。

  陈峦也只是冷眼看着一众人离开,直到他们离去,他才与狱卒道:“求见郭祁郭将军。”

  这是他这几日不知多少次重复这句话。

  狱卒并未理会,郭祁是晋王身边的红人,此次又大胜而归,乃是大夏的将星,是封侯的气运,哪是他一个叛国罪民说求见便能见的。

  “你们的陛下不是想知道谁在和我们暗通款曲吗?”陈峦轻笑着:“让郭祁来见我。”

  虽不知郭祁与他到底有何渊源,但这事非同小可,小卒不敢隐瞒,就此上报。

  可对于内贼,刘璟心中却已有答案,而郭祁忙于慰问亡故士兵家属,刘璟也就没有另行通知,此事就此搁置。

  此前的国债也到了偿还之时,刘璟承诺的高利让萧沐愁掉了半脑袋头发,这账却是怎么也平不了,去问刘璟,他却乐得轻松,道:“谁说一定要还?”

  萧沐不明就里,是日,刘璟便下令彻查贪污,将两相此前搜集的证据都摆了出来。

  不仅撤了一众人的乌纱帽,连带着乡绅富豪一同责难了下去。

  依大夏律法,这些人家财尽数充盈国库,而这批人此前买的国债,也便失了效用。

  此举不仅解决了战时国库吃紧,也打压下去一众贪官,可谓一举两得,萧沐简直不可置信。

  这个平日里藏锋的帝王,行事一步看三,将他先前的下访、战时银钱来处与清扫官场联成了一条线,归于一条旨意上,走了出其不意的一招。

  刘璟在打压贪官腐败上毫不手软,但对于剩下的清白世家,自是慷慨解囊,不仅依照承诺高利以报,亦每户亲赠牌匾,以彰善举。

  此举引得朝堂震动,可终归合情合理,再者当今军力强盛,民心归于朝廷,也无人敢出来抗旨。

  上下臣服,外敌已降,而那内贼,也随着刘璃的那一封家书浮出水面。

  刘璟握着信无言良久,信中所指,他再熟悉不过,可信中所指,他也再信任不过。

  可不论他信与不信,一番暗查下来,更多事实浮出水面,刘璟只得认下,下令捉拿。

  此事声势浩大,刘璟派车骑大将军前往捉拿,没有避开众人耳目,也未公示其中原因。

  这一惊变,之后几天也无后话,刘璟像是要罪臣反省一般,将人扔在天牢就没有再过问。

  反倒是刘琙被他从太医院接了回来,安置在自己的卧榻之上,一日政事了结,便守在他身旁悉心照料。

  五月末抵京,刘璟估算着日子,自家弟弟已昏睡了足足七日,如今六月已至,战后一切事宜都逐渐回归正轨,刘琙及冠之日也将临近,可他却没有醒转的迹象。

  刘璃从边境回来,来此呆了许久,握着刘琙的手也不说话。

  刘璟问她是不是想去西南,她摇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想问他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其实她不说,刘璟也能猜个大概。

  猜出罪臣的人是她,可她也明知大夏律法。

  她与那人有情谊,可也知道依律当斩。

  她有情,可死去的千百将士亦有情。

  为那人求情的话,她终是说不出口。

  刘璟当下尽力避免自己去想,那人与皇室的渊源实在太深,不说刘璃,刘璟心中,也是无尽的悲凉。

  多年赋予的信任被连根拔起,刘璟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空了一大块,他需要一个东西来填补,在此之前,他不想去审判,不想去剜自己的心。

  他深知能填补空缺的是谁人,可惜的是,虽近在眼前,他却无从知晓他内心的挣扎。

  这夜,他再次躺到了刘琙身边,他睡相很好,侧身而卧并不会压到刘琙,却总是怀了一份担心,尽量靠得远些,只牵住刘琙的手放在心口。

  睡至夜半,他忽觉手心微动,近日他一直浅眠,异动起时便睁了双眼,正正好对上转首看他的刘琙。

  今夜有月光,刘璟没有拉上帷帐,溢进屋内的一抹皎洁照到两人身上,刘璟看到他浅笑。

  “皇兄。”

  久未开嗓,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几乎是连自己都听不出来。

  “嗯,”刘璟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像是生怕人再跑:“回来了。”

  秋末到如今六月,小半年时间,放在两国之战中已是短之又短,可两个人都觉得,他们已经好久未见。

  “回来了。”刘琙挣着侧过身来,见两人之间隔着一大片,顿时瘪了嘴,扯着被刘璟拉住的手就要过去,刘璟怕他扯到伤口,赶忙呵道:“别乱动!”

  刘琙见不让动,便伸手朝向他,像个婴孩般索要拥抱。

  刘璟也是拿他没辙,只好过去虚抱住他,哪想这人一点不怕弄到伤,当即把他搂了个紧实。

  “皇兄别动,”刘琙埋到他颈间,按住想挣开的刘璟:“我疼。”

  话是说得可怜,刘璟不信:“这样抱着就不疼了?”

  刘琙满不在乎:“皇兄不让抱只会更疼,连心跟着一起疼。”

  都会这样调笑人了,那应是真的好了,刘璟心安,也乐得被他搂着,绷带上的药香弥漫,渐渐笼罩了两个人,刘琙抱着人,像是犯了瘾一样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刘璟勉强从他怀中抬头,见刘琙紧贴着他,嘴唇吻上了他的发,闭上的双眼睫毛颤得厉害。

  他好像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