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为臣>第三十四章

  判决已出,林尧收押牢中,大理寺散堂。

  刘璟从后殿绕出,刘琙本想随他一同走,却听身后扑通一声。

  回头望去,那翠绿罗裙的姑娘满脸泪痕,耗尽了心力般,身子软了去,好在褚佑安就在她身前,回身搂住,这才没让她倒去地上。

  刘琙停住离去的脚步,如今林家没落,就算皇兄能网开一面留下林亦筠,之后在京城怕不会好过。

  林亦筠与自家小妹投缘,自己也与她有过相谈的缘分,以后照顾一二是应当,可终究会力有不及。

  以后能在她身边护着的,也便只有此时护她的褚佑安了。

  刘琙略一思忖,过去对褚佑安道:“她如今是林氏罪臣,与她再有接触,不怕军法?”

  “末将知错。”虽如此说,褚佑安却并未放手。

  “依律削军职,也愿意?”

  褚佑安从军以来第一次违律:“愿。”.

  刘琙惊奇道:“还应受二十军棍,不悔?”

  “不悔。”她的眸子漆黑,语气一如既往地坚定。

  “好!”刘琙不想她平日刻板至极,却也会为一人做到如此地步:“人你带走吧。”

  一直在旁看着的齐达和郭祁听呆了。

  褚佑安抬眸看他:“殿下,当真?”

  “当真,”刘琙示意她快走:“皇兄那有本王,安心去吧。”

  褚佑安俯首,郑重道:“末将谢过!”

  之后也不拖延,抱着林亦筠便从偏门离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齐达就对着刘琙下了跪。

  刘琙正想去追自家皇兄,这下又被绊住脚,急道:“这是作甚?”

  “王爷,”齐达擦擦眼角,道:“下官与林相一向交好,他罪孽深重,如此下场,罪有应得。可下官不能看着林家姑娘也陪他一同上路,还望王爷在陛下面前说几句情。”

  一旁郭祁也默默跪下,投来恳求的目光。

  他们三人至交,诗酒论道,兴起同游,也常在棋局争锋,只可惜一人入歧路,先前未结的棋局,也再不会有结局。

  故人不复,但情分尚存,齐达一直将林亦筠当作亲侄女看,正愁怎么与刘璟开口作保,刘琙方才一言,倒是让他看到了希望。

  可林尧几罪并立,要保下林亦筠谈何容易,刘琙虽能让林亦筠在林尧问斩前是自由身,却不好说之后如何。

  刘璟心中或许也想留林亦筠一命,可他不会为了私情,违背大夏律法。

  “说情是自然,”刘琙有些拿不准主意:“可要作保,便是难事一件了。”

  齐达听他此话,便知他也有保林亦筠的意思,而他就在等这一个机会,道:“大夏律没有明言禁止,免死金牌不可为他人作保。”

  齐家几代忠臣,免死金牌对于他们家,只相当于一个名誉,谁都未想过这块金牌还会有用武之地。

  此时提起,刘琙这才想起有此一事。

  可这保命符只能用一次,且是刘璟赐予齐家的,刘琙问他:“你就这么用了,族人那边怎么交代?”

  齐达不为所动:“下官是齐家家主。”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自己能解决。

  刘琙也就不多过问,答应下来:“好,此事便由本王去说。”

  随即又想,这是给了齐达一个天大的情分,自己得捞点什么回来,于是道:“但你要答应本王一件事。”

  齐达还以为他有什么正式的吩咐,正经回答道:“王爷尽管说!”

  “以后别再给皇兄说什么娶后,”刘琙早就看不惯齐达不日就去刘璟耳边唠叨娶妻,咬牙切齿道:“本王听着心烦!”

  说完甩袖而去,留得齐达摸不着头脑,问身旁郭祁:“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郭祁捂脸,其中缘由他自是不好说,只留下一句:“按他说的做吧,不会有坏处。”

  便起身跟去了刘琙。

  刘琙没想到他还会跟上来,不过与他相处倒是少了礼节,随意道:“今个怎么了,一个个都有事?”

  郭祁自方才心中就有一个疙瘩,问道:“如果一个男人临死之前,忽然对你笑,是怎么回事?”

  刘琙听着就起了鸡皮疙瘩,郭祁一脸正义凛然说这种话实在是让人惶恐,他不禁道:“要是个姑娘,我还能说你有艳福,怎么是个男人?”

  郭祁也想不通:“我怎么知道,就是方才的陈峦。”

  不仅对他笑了,陈峦作证完被押回去前,还对郭祁说了两个字。

  多谢。

  那时陈峦的眼神晦涩,包含着的情绪万千,确有感激,可郭祁却不知这感激自何处来。

  刘琙同样不解,嘴上却跑开了:“也就是你这榆木脑袋,这事也往外说,陈峦奸诈非常,却对你如此特殊,还说多谢。”

  “要不是本王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不然就要对你起疑了……”

  郭祁也被他的话带得思绪跑远,陈峦此人,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轻了,与他的会面在郭祁的一生,连边角都未触及到,此时带来了一丝不解,也很快随风散去。

  那日树下结缘,终究也只是一人记得。

  郭祁没有跟着刘琙去往后殿,而刘琙方一绕出前殿,就见刘璟立于后殿,周边人都遣散了去,只他一人,望着不知何处出神。

  听得身后的动静,他才回首,刘琙问他:“皇兄在等我?”

  刘璟点了头,两人便一同出了大理寺,上轿回宫。

  方才答应齐达的,刘琙还在想找什么时机开口合适,刘璟却道:“你与他们所说,朕都听到了。”

  那时他并未走远,一席话都听得清楚,刘琙不曾想他已经知道,心中打的算盘都落了地,还生出一份心虚来,道:“那皇兄作何打算?”

  “遂意便是。”律法不可违,他不可能给林氏开这个例外,但齐达有心保林亦筠,他也不打算为难,对于林尧的情分,也只在这最后一次宽仁了。

  “再说,”刘璟玩笑道:“总不能薄了小晋王的面子吧?”

  刘琙也笑:“我也是承了阿璃和郭祁的情。”

  说到这里,刘璟禁不住叹道:“林尧愚钝,但也算有知交,只是他太多疑,不论表面如何深交,真正困住他的事,却怎么也不愿与他人道。”

  “他总是觉得,世间不会有人真心待他。总是觉得,人们记得的、尊敬的,只是他伪造出的林尧。而只要知道他的过往,他就会成过街老鼠,以往的朋友甚至于亲人,都会争相唾弃。”

  刘琙接话道:“可事实并不如此,就算知道他有错。齐达与郭祁,还是为他求情,替他保住至亲。”

  包括刘璟。

  这个最信任林尧的人,也没有因为他的背叛,而无限迁怒他的家人。

  “陈羽也是好手段,”方才刘琙听林尧所述,早就有所思:“怕是看出林尧心智不定,便故意让他烧东宫、毒杀父皇。”

  “其实这两桩事,不是林尧,也会有他人来做。只是陈羽偏偏要林尧手上沾刘氏鲜血,要他彻底与我们决裂。”

  也正是因为这渊源,林尧才不敢与刘璟坦白,当年陈羽种下的果,根植在林尧身上,终于还是开出了恶毒的花。

  马车里的氛围稍显沉重,刘璟的眉头未松下过,林尧下场已然明了,再唏嘘也不会有结果,刘琙便扯去了其他:“那年皇兄进火场救我,不怕我们都出不来吗?”

  刘璟的思绪也被拉回了多年前:“那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世间已然索然无味,再失了你,便也不算人间了。”

  他本是想转换刘璟的心情,却被说的愣住,心中是说不出的情绪,抬手之间又放下,道:“皇兄,你,唉。”

  “为何叹气?”

  “皇兄总会说一些情话。”刘琙看着他的眼睛。

  “哦?”刘璟挑眉:“都是肺腑之言。”

  刘琙无奈道:“你又说。”

  “这怎么算?”刘璟有些不解:“这不成了朕说的每一句都是情话?”

  刘琙认真起来:“皇兄说的每一句关于我的,都可以算。”

  刘璟笑了出来,终于从方才的情绪中脱离,与刘琙玩笑:“那朕与他人说起你,也算?”

  “自然不算,”刘琙顺着他的思路想:“我要听皇兄与我说。”

  说着他去牵刘璟:“话说回来,我都没听过皇兄说喜欢。”

  直白的情话,他一句都不曾说过。

  刘琙一直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小谭边一夜后,他明白刘璟的心意,也明白了他的诸多考量。

  可刘璟后来的态度,却让他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

  既没有拒绝,也从未说过答应,更不会主动索求。

  简直像在无限的纵容,可刘琙又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思也并不清白。

  有时他总会想,刘璟到底是作为叶逐风在回应他,还是作为皇兄在包容他。

  刘琙不想要其一,他只想完完整整的拥有他,无论是藏在心中的叶逐风,还是身居高位诸多顾虑的刘璟。

  他更怕的是,其实他两者都未曾拥有过。

  刘璟不抗拒他的靠近,但又保留着最后的底线,他像在等着什么,等自己能割舍掉这份感情的一天吗。

  可他不是这样不讲情理的人,刘琙太了解他了,他对于在乎的人,只会不惜伤害自己来保全对方,从不会先为自己考虑,不论什么样的感情。

  刘琙也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刘璟一直在等他放弃。

  等到他不再喜欢,刘璟便自会远离,当作这只是他一时将感情用错了人,从此再不过问。

  刘琙越想越失落,车轿中沉寂无声,刘璟似也不知如何接他方才的话。

  这一番玩笑,倒是把两人都绕进去了。

  刘琙其实猜的不错。

  两人对彼此都太过熟悉,刘璟见他忽然垂头失落的模样,也猜到了他所思。

  自己的做法确实不对,看着他伤心,刘璟也一阵痛心。

  他想过断然拒绝,可总也抑制不住心中的那点私心。想过不顾一切答应,却又总是有几分顾虑。

  他都还未及冠,他没有接触过很多人,这世上并不缺比自己好的人。

  刘璟总是会这样想,若是他遇见更好的,更喜欢的,那时自己就放手,对于他来说,会不会更好呢。

  可即使这样想,每次回应刘璟的,却是愈来愈赤忱的目光,刘琙对他的感情像是从来不会削减,如长日般,在他身边散着炙热的光。

  而与亚罗夫丹一战后,他更是看不清了。

  齐晟的一席话,字句间都透露着刘琙极致而又隐秘的爱。

  西北的一草一木,练兵场中的兵卒,以及高悬的明月,都见证了他的思念。

  或许,是时候说明白了。

  他犹豫着开口:“阿琙。”

  “皇兄。”几乎是同时,刘琙也出了声。

  一时两人又征住了。

  “阿琙要及冠了,”最终是刘璟先开了口:“若有什么想要的冠礼,与朕说。无论是什么,朕都给。”

  又斟酌着重新用词:“只是,若想长久,还是要熟虑。”

  刘琙看着他目光灼灼:“那皇兄呢?”

  两人的哑谜所指何意,其实都心知肚明,刘璟只好答:“朕自然也会深思。”

  “好。”他也不再追问,只是从袖中拿出一物事来,刘璟看去,见是那赤色耳坠。

  那日将坠了血的耳坠摘下送走后,刘琙第二日便拿了剑穗给他。

  只是那耳坠,这几日一直未见他带上。

  刘璟看他空荡的右耳有些不习惯,却又怕他还未彻底放下,便也一直未提。见他此时拿出来,不禁摸去他耳侧,问道:“怎么了?”

  刘琙顺着他的手贴去他的手心,又覆上自己的手,抬眸看他。

  恰在此时,车轿停下。

  侍女前来掀帘,光线透进的那一刻,他眼眸深深,道:“皇兄,若是思好了,便为我戴耳坠吧。”

  写完冠礼就大结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