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55章 仿品

  “有件事你我都清楚,你虽是我府上管事,但也是皇爷的奴仆。皇爷交办的差事,如无须我拿主意的,你只管自己做主,不必急着知会我。皇爷如有兴致过问府上大小事务,要及时具实奏报,切记不得瞒报、漏报,”有意一顿,“尤其是错报。”

  “皇爷日理万机,我们理当体谅,什么该说,该怎么说,你在甘泉宫这么多年下来也应当十分了解了。”崔叙并不刻意拿腔拿调,但这番话无论换作怎样亲切和蔼的语气说出,都少不了警示敲打的意味。

  成简点头称是,心下思量着鹤庆侯这番话的弦外之音。皇爷命他们每旬事无巨细地密报崔叙行踪,在府里上下已是公开的日常事务,徒弟或许是偶然撞破了什么不欲教皇爷知晓的事,才会被鹤庆侯拎去谈话,引出今日这番枝节来。

  至于上报一事,只有错报最为关键,是鹤庆侯用以拿捏他们的把柄,好胁迫他们替其隐瞒周全。即便皇爷有心查问,以崔叙多年侍奉的资历也能轻易化解,若未能替他遮掩扫尾,那么只消一句谎话,鹤庆侯便能忽悠着皇爷赐下一顿好打,还有他与廖督主的私人交际,甭管资历多劳、关系多深,左右要了他们的性命也并非难事。

  毕竟密报本就是因皇爷放心不下鹤庆侯在宫外的安危而起,如因此事害他不快,致使二人闹了别扭,反倒得不偿失。届时皇爷只会唯他们是问,不会苛责鹤庆侯的不是。

  为避免两头受气,成简只好先顺着眼前的这位祖宗,提议日后上报皇爷的密疏须由他过目。

  崔叙满意后,又问他要了建府以后人情往来的礼单与访客名录,细细翻阅之余,问起许多家勋戚的近况,成简在旁一一分析介绍,将封爵缘由、成员仕途、人脉关系与可能的所求之事等等或公开或阴私的信息娓娓道来。崔叙虽已经见识过那张情报密网的威力,但再度听来还是感到暗暗心惊。

  同样的,自己这月余的吃喝拉撒估计都事无巨细地被记录了下来,送到皇帝案头等待审阅。

  除此而外,成简留意到他在永城侯府一项上有过几次短暂停留,得知近几日杨府小公子求见屡次被拒以后崔叙更是忍俊不禁,交代说:“下回他再来的话,还是请进府中坐坐吧。”

  成简点头记下侯爷的吩咐,又听他问:“秋猎那日的意外,查清是何缘故了么?”

  他此前从未提过要暗查此事,但以成简之能,自然是知晓其中内情的,便将前因后果简要禀报一番,因杨府公子牵涉其中而未作处置的缘由也如实告诉,后来干脆连他扣下珠花一事也老实交代了出去。

  果不其然,崔叙很满意他的投诚,对先前诸事既往不咎。

  正当成简口称告退,以为逃过一劫时,鹤庆侯平静无波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看宁醴那孩子有些眼缘,就先放到我身边伺候吧。”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究竟是避不开的劫难还是飞升的机缘,就看徒儿自己了。成简俯首称是。

  ……

  不久以后的这场雨来得没有一丝征兆,与夜色一道泼墨而下。秋暮的夔都仅显出黑灰两色,唯一的一抹昏黄余晖随着落日跃到天寿山后头去了。

  鹤庆侯府也被笼罩在这层雨幕中,伴着窗牖外的电闪雷鸣,崔叙在书房的凉榻上睡得却十分安稳。

  早在与成简谈完以后,他便感到乏兴了,既因自己的冲动行事生出悔意,又为自己的卑怯孱懦与反复无常倍感无奈,恨铁不成钢地对镜自省良久。不过在他一次又一次地痛定思痛,立誓重新做人以后,也未能改掉几乎刻进骨血里的奴颜婢膝与患得患失。

  而在另一头,皇帝其实并没有前往南海子游猎,那一队人马动身以后,他便从偏门溜回了府中,沿着穿廊而过,悄悄躲进了一间闲置的厢房,还见到一位穿青贴里的小火者不好好当值,竟也躲在屏风后头偷偷抹泪。

  王缙对插手鹤庆侯府的事务毫无兴趣,他虽一向以宽和御下、体恤仆从著称,但也不是每件闲事都乐意亲自去管的。

  可那小中人低低啜泣时发出的断续哭声到底还是吸引去了皇帝的注意,近前一瞧,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惹人怜惜,原因无他,唯与崔叙有几分相像罢了。崔叙又极少在床榻以外的地方落泪,瞧着便更稀罕了。

  皇帝并没有把这次奇遇当作有意为之的局,毕竟无论是邀约跑马还是独自留下,都是他一人的临时起意,能神机妙算的高人哪还需要使这等拙劣的美人计。

  事到如今他们也该想通,崔中人的相貌远不算上乘,在御前行走凭的是多年来积攒的情分,若哪日真的因故失去圣眷垮了台,皇帝又怎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依旧偏爱与他气质相似的人。

  眼下王缙只担心以崔叙那般敏感多思的性情,见了此人总拦不住要多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出面打发他离府。

  宁醴乍闻此讯还有些发懵,他在宫中多年,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学习、了解与模仿有关崔中人的一切,以在适时的场合现身讨取皇爷欢心,为师父牟利。

  有些讽刺的是,直到师父病逝,自己被师父的好友带在身边从头学做别的差事,他都不曾亲眼见过皇爷,也不曾近距离见过崔中人的模样,只遥遥见过几回身姿,看不出与常人有多少分别。又听院中那些老人还有成公公说,自己低眉时颇有那人几分神韵,品貌端正,沉稳持重,远好过其他拙劣的仿品。

  自鹤庆侯封爵,他被成公公带离宫城以后,本以为自己这件精心打磨的仿品此生都将与圣驾无缘,却不想命运在他已然放弃时,又开了这样一个绝情的玩笑——皇帝见他的第一面便亲口谕令要他永不回京,用意不言而喻。

  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宁醴在自己头回面圣的时候便斗胆违抗钧旨,微微垂下头,露出练习过千百遍角度的脸庞,不卑不亢地搬出鹤庆侯的吩咐来回绝。

  ----

  最近加班比较忙,我的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