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68章 约会

  赴约那日,宁醴领着几位小中人将新裁好的袍服呈到鹤庆侯跟前过目。彼时崔叙正跪坐在床榻上系一条青绿地绣鸳鸯肚兜,露出清癯的脊背与纤瘦的颈项——做侯爷的几个月里反而清减下来,显出几分少年时的体态来。他隔着一层素色绣草虫花卉纱帐回目,眼神很是平和寡淡,不知悄然无声地落在了何处,话音也很轻:“知道了,都收着吧。把前儿皇爷赐下的箱子搬来。”

  小黄门们应声称是,自去照办,宁醴便立在原处督看,目光不自觉地向帐内瞟去。

  侯爷的长相并不出挑,饶是没有见过多少美人的宁醴,在初次见到崔叙时也这样想。身量不高,容色无华,体态也不比他想象中那般风流,一颦一笑皆是寻常,并无惊艳之处。不说内廷、内教坊的娉婷姝丽,就是与同年入宫的内侍中模样俊俏者相比,也会落了下风。唯一难得的是没有什么侯爷架子,态度温和而疏离,对庶务不甚上心,在仆役们心中是位好糊弄的主子。

  然而这几日下来,印象却有了极大改观,尤其是看他与皇爷如爱侣般亲密无间地相处时,对权势的敬畏和对宠爱的向往在心底滋生蔓延,渐渐扭曲了宁醴的认知:能将皇爷迷得神魂颠倒的人怎会不美?于是侯爷当下背着手系肚兜,弯颈回眸的举动,也好似媚骨天成一般。

  今日崔叙一改往日在府上的俭素穿着,一丝一线皆是御物,譬如这件女式肚兜,除却金缕以外,鸳鸯眼便用了两枚黑宝,系带上又坠着一枚嵌绿宝镶珠的金圆花,胳膊上则带着颇具异域风情的白玉镶金臂环……见宁醴盯着自己看,崔叙便打趣他说:“喜欢这些么?”

  宁醴说倦了,也知道侯爷爱拿他揶揄玩笑,便摇头不语。

  崔叙又道:“你要是喜欢,等会儿随意捡两个去戴着玩也好。只不过我听皇爷说,宫里这些金啊玉啊的,大都是前几朝用过的器物熔了重制的,要是不喜欢,来年有新采买的,可以给你也置办一些。”

  “给奴置办这样的行头做什么?”宁醴听不下去,兀自赌气道。

  他听过许多有关皇帝爱宠的传闻,但不曾想过那人竟会如此平凡,又对自身的宠遇如此淡然,全然不把他这么个潜在威胁放在眼里,倒显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宁醴被深藏于心底的不甘刺痛了,又有点羞于面对主子的坦然——其中多多少少也有对他的信任与拉拔,毕竟自己的过去是抹不掉的,他没有对此兴师问罪就理应感恩戴德了,怎么还能抱着证明自己的想法去分他的宠爱呢,更何况那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宁醴纠结良久,没有收回那句听来有些哀怨的婉拒。

  纠结的小模样教崔叙看在眼中,他挪过身来撩开一角帷帐,坐在榻边想了想,笑道:“算是给咱们侯府长脸?”

  不等宁醴回话,两位小中人已将檀木箱搬到了侯爷跟前,一件一件地取出、铺展开供其挑选——都是女子制式的便服。

  崔叙选了一件青织金妆花孔雀缎云肩通袖袄,金嵌红宝蜂赶菊纽扣儿,一条葱白地平安如意万字杂宝纹织金缎裙,并一套与七夕当日所戴奢贵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杂宝头面。只留下宁醴帮他梳妆挽发,佩戴义髻与冠子。

  望着镜中在胭脂粉黛的妆饰下愈显柔媚的面容,宁醴再也难捺不住心中的疑问,脱口问道:“侯爷今日不是要去见郭郎君么?”

  镜中宛若女子的俏丽面孔也望着他,十分坦荡地回答:“正是去见他,扮作扶芳的模样去。”

  “您真的考虑和永城侯府结姻?”宁醴在侯爷身边伺候的日子不久,却也在宽纵下直言惯了,有话便问。崔叙也很欣赏他的胆量,正适合长日无聊里闲话解闷,也从来不拘着他。

  “自然不是,扶芳高堂尚在,她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的。”崔叙扶着鬓微微晃动起发上的嵌宝金寿字簪,有点嫌沉。

  宁醴会意,即刻替他拆下几支来,换成轻巧的绒花,口中小声嘟哝着:“可您今日这身打扮实在稀奇……活像是要去同谁幽会似的。”话一说完,他变着法地想要找补:“是像栗娘子同郭郎君……”。

  崔叙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欣然点头:“你既知道了,就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没想到戏言成真,宁醴身心为之一凛,故作镇定地提醒:“但师父那……”

  “我担着,你不用怕。”崔叙虽是这般说着,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给自己找来的借口就是皇爷的“明辨忠奸”,与他们同流合污便是第一步。

  丁记茶坊大隐隐于德胜门大街的闹市中,近望北海,远眺对岸的千佛寺,是由一座多年前抄没的私人园林改建而来,几经易手,现为商贾购得。楼下戏台请了新年时曾在宫廷搬演南戏的戏班子坐镇,楼上以竹帘、纸屏简单隔出几间雅室,燃着寿字香篆,简素质朴,又清幽别致。

  珠光宝气的崔叙似乎与周遭格格不入,却浑然不觉般安闲地倚着曲凭几并搭有甘菊枕囊的引枕——却是名贵的木材与缎料制成,在素巾的遮掩下显得欲盖弥彰,不如他本人坦荡。

  他品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歪头,侧耳去听楼下的戏腔唱段——前代杂剧《梧桐雨》。新年麟德宫所演的戏本,经南戏改编、宫官审阅,已近乎于“面目全非”,民间版本尚还留有几分古韵与真意,加之技艺纯熟精湛、唱腔抑扬徐疾,崔叙偶尔也会听进去几耳朵。

  对于鹤庆侯今日的妆扮,郭弘安则表演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或是说拿捏稳了眼前一亮的惊艳感与谄媚讨好间的分寸,甚至融进了几许真情。如果不是珠花牵引他回到现实,而仅仅是那惊鸿一瞥,其实也值得他追忆很久了。

  *因为不太了解,有关杂剧戏曲部分都是现翻现糅的,不符合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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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还以为成功发出去了,没想到卡掉线了(´・ω・`)这段和后面几段当时写的时候都很卡,抱着坚持写下去的心理继续了,等有灵感、有机会看怎么改改,或者再加点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