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170章 翻案

  崔叙放下了竹帘,微微低头,偏了偏,用余光去打量那人静默的垂委在地席上的影子,继而从那片浅淡的阴翳与竹片的缝隙里萌生出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藤蔓般缠绕盘踞上了他的心房。

  “你是要我替一个罪臣翻案。”崔叙扬起头问道。

  郭弘安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凝望着崔叙的发髻,口中却还是忍不住徒劳地反驳:“他还没有被定罪,更没有谋逆……自然,”他合上眼,无可奈何地摇头,“放任不管的话便离那一日不远了。”

  “你既然求到我这,不正是说明他的罪证已是板上钉钉,只有盼望圣意转圜,才有一二分的可能。”崔叙转过身,倚在门边立着,直言不讳地道出了对方的未尽之语,又在郭弘安摇首之际开口,特地想了一个极为拗口的称呼问道:“他是你的伯乐,还是鸾耦?你得告诉我实情。”

  郭弘安一怔,似有几分了悟,片刻后才答非所问道:“郭某家中已有妻室。”

  “这也不妨碍嘛,”崔叙款步回到矮几前,端身跽坐,故作轻松地举例道,“皇爷不仅有过妻室,还有许多妾室……”这也不妨碍他不喜欢任何人。

  但这话落在郭弘安耳朵里,则是另一番意味:鹤庆侯还在不遗余力地炫耀他所得的恩宠,甚至是其他隐晦的暗示。

  他们此刻与来时一般隔案对坐,不同的是崔叙已经掌控了谈话的主导权,以上位者的视角俯瞰着对方。

  “那就是……他还不知道?”崔叙自在地想象填补着故事的细节,目光偶然瞥见自己无意间相扣着的十指上,丹蔻透着血染般的红,像是已经凝结的死亡的色泽。他不动声色地将双手交握,掩进袖里,遮在矮几下,有些遗憾,“如今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郭弘安不再急着辩驳,清俊的面容褪净谄色,一尊雕像似的杵在崔叙眼前,收敛尽军士惯有的肃杀之气,便显出玉质温润的底色。此刻多说无益,他在等待崔叙的宣判。

  崔叙已然拿定了主意,提醒他:“若郦程生前真有不轨之举,我不会帮你颠倒黑白、祸乱朝纲。”

  故友的秉性他再了解不过,一心忠君报国,为官清廉耿介,绝无助纣为虐、残害百姓的可能。饶是心跳即将扑出胸膛,郭弘安面上还是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颔首道:“届时某会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侯爷心地纯善,才会受奸人蒙骗……”

  “我不用你表忠心,”崔叙一面打断道,一面取下耳珰,交在郭弘安手中,“拿着去找廖秉忠吧。”

  刚把绿宝耳珰牢牢攥在手中,他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谁?”

  “甘泉宫执事近侍廖秉忠,他不是在参与督办此案么?”

  郭弘安见崔叙信誓旦旦地道出此语,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西北之乱与宦官为祸边镇的积弊脱不开干系,他极有可能是刚介太过,不小心开罪了某位巨珰。”

  “你是怕他不能秉公执法?”崔叙直愣愣地问,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厂卫秉公执法?实在是郭弘安此生听过最大的笑话。但看崔叙下意识的反问又不似作伪,仿佛在其心中这桩非常时期牵涉甚广的冤案不过尔尔,只要给衙门堂官打过招呼便能得到义断,而衙门也一向是公允砥直持平的。因而自嘲地暗想着:不知道这会儿去敲登闻鼓、拦御驾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崔叙被他惊疑的目光看得心虚,特意端起来的架子瞬间垮了,眉头蹙起,话里有些怯意,拿不准地问:“这样不成么?”

  崔叙没有认真考量过这事应承下来以后该如何去办,只记得那句戏言里说的“外事廖秉忠”,便想将担子撂给他便好。除此以外,在皇爷身边侍奉多年的崔叙再没有别的门路可走。当下又急急想了一圈,确仅有廖秉忠可以仰仗,不论他顶不顶用,也不得不把他当作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攥住。

  “敢问您和他是……?”郭弘安按捺住心中对阉人的鄙夷,如此反问道。

  “旧交,”崔叙答道,又怕说得不够确切,“算是旧相识吧,他应当会帮我的。”

  郭弘安骤然经历大起大落,眼中已有掩盖不住的颓然。此前他设想过多种失败的可能,无非是遭到断然拒绝、付不起对方的开价等等,但从没有想过他所攀附的对象并不懂得如何利用今上的恩宠,或者是并不情愿。而这话偏偏不能由他开口去提。

  崔叙看出郭弘安的失落,深恐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连忙解释,也是为说服自己:“你是不是担心宦官之间相互包庇?其实他们也不是一条心,山头林立、各自为营,同外朝没有什么分别。”略一思量后又补充道:“你也不必担心他会慑于不同派系间的倾轧制衡,或是因利益攸关而不敢触怒某一方,毕竟他是、他是……”

  “他是今上一手提拔上去的,”郭弘安先一步道出,“如今已握有提督东厂的实权,深受倚信。”

  “你原来知道啊。”崔叙讶然道,“只要向他提出此事,一定可以查个水落石出的。”

  郭弘安发觉自己先前真是被崔叙装出的高深莫测给镇住了,失望之余,也明白自己并无挑三拣四的资格,想着若能借此煽动宦官内斗,哪怕未能使故友沉冤得雪,也不枉一番忍辱逢迎,因道:“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改日到神厂走一趟,碰碰运气。”

  崔叙唯诺点头,感到有些愧对郭弘安的期待,承诺道:“如果不成,我再亲自去一回,再不成……也还有别的法子。”这话不是诓人,而是真的想到了后手:让郭弘安写好申辩鸣冤的奏疏,由自己夹带入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皇爷的案头,混进成山的题本中。这样简单粗暴的提醒方式如何才能不被观察敏锐的皇爷察觉,便不在崔叙当下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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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真的写得很卡,先从这个角度表现一下。我设想里的崔叙本质就是很废柴,全身心地依赖王缙,想法也很简单直接,考虑不到太多,这也是王缙刻意为之的结果。不过整体逻辑以后应该会再修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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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下乡,睡前提前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