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01章 不豫

  皇帝不假思索道:“那不如再增选几位,你们二人可有钟意的人选?”

  梁同懋显然有备而来,提名礼部尚书蒋冕入阁,位列首辅。崔叙对这位官员有些许印象,似乎一直是个老好人、和事佬的形象,按皇爷的说法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任人揉圆搓扁不会恼怒的性子,但在原则性问题上则不会轻易让步。推他入阁,无疑是梁同懋为自己树立的一个挡箭牌,由蒋冕这朵大棉花来承受群臣的口诛笔伐。

  梁世邕虽无准备,但在梁同懋陈述完毕后,也有了自己的人选——前首辅孙彦远的门生、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高圜。这位崔叙也有所耳闻,概因他曾是淮王府长史,因其才干过人受到老淮王赏识,举荐以后累迁至江西按察使,后调回京中,在六部几经迁转,做到了如今的位置。

  对起点仅仅是王府官的三甲进士来说已是凤毛麟角。

  其实他更为人所知的是,性行高洁、不阿权贵,且在皇帝即位后不久,提出了一系列裁抑宦官规模、职权的政策建议,例如废除镇守太监一职、禁止宦官领兵、限制宦官参预朝政等等,甚至还有外迁顾命辅臣、昭雪宝应新政中蒙冤入狱者之类的激进提案。在外相孙彦远、内相崔让联合辅政的当时,这些建议自然是废纸一张,甚至是他人眼中的催命符,好在孙、崔二人皆有爱才之心,都颇为欣赏高圜的直言敢谏,不仅未加申斥,反而予以重用。

  这是一个十分顺应当下舆论的人选,袁圜既是众臣眼中的孙党成员,也是力倡贬抑宦官的先锋,更是一心忠于皇帝的纯臣,前首辅的威名加上他本人的贤名,想来不会有太多反对之声。

  梁同懋对此也连连点头,以表赞许。然而,梁世邕还是坚持推荐由梁同懋任首辅,主导后续正在紧锣密鼓筹措中的系列改革举措。

  皇帝听过以后,同意将二人皆列为待选,日后下廷议决定,并给出了自己的候选人——目前正在督建东苑的工部左侍郎高囿。

  此人崔叙完全不识,后来才听皇帝讲述说,高囿虽是高圜的亲兄弟,性格却几乎处处是其兄的反面,为人柔佞油滑,长袖善舞。同年举进士后与不知得罪了谁的兄长不同,在六部观政以后,初授工部主事,累迁右副都御史,曾巡抚甘肃,后召为工部右侍郎,六年胡举舟被罢官,即转左,在停工数月以后继续督建东苑。

  高囿还与多位大珰私交甚密,犹以当时还是淮王伴读的崔让为重,其兄高圜在淮王府及以后的仕途,难说没有高囿从中运作所出的一份力。近来的三藩动乱自也牵连到了他,不过嫌疑很快洗清,还因此得到了皇帝的青眼,命其兼督团营,护卫帝驾。

  皇帝暂未就首辅人选明确表态,但提议以高囿代梁同懋为工部尚书,作为此回安排的争议靶子,梁同懋依旧暂代吏部尚书一职,从中亦透露出几分倾向。

  因料到梁同懋会坚决推辞,王缙命崔叙递上孙彦远临走前呈上的奏本。梁同懋看过本章内容及朱批后,见孙彦远早有安排,便长叹一息,只好谢恩领旨。而后三人又讨论了几项常规事务,崔叙见皇帝已显疲态,便走到屏风外准备送客。

  梁同懋却看准时机,询问皇帝何时起驾回宫,恢复视朝。

  皇帝对此仍是最简要的回答:“朕不豫。”这在皇室书面语境中,一般是不太妙的说法。*

  梁同懋未料到皇帝会有这般反应,一时慌神,便想起身告罪分辩,但余光瞥见梁世邕端坐用茶,神情间并无讶色,甚而有几分看戏的悠然自得,想是知晓内情。他心有所思,仍借势起身,旋即改口关心圣体,将话头带过,并称宫中近来有册立继后的传闻流入朝中,询问如何处置。

  崔叙尴尬地站在原地,侧过头小心打量皇帝的神情,便见龙床上歪坐着的瘦削身影强撑起几分精神来,语气如常地问他有何见解。

  梁同懋忙道不敢。皇帝道但说无妨,梁同懋仍推辞。

  一来二回,梁世邕遂见缝插针说,勋贵家庭有不少适龄人选。并举例:荣国公钱文韶三姊钱幼芳,年二十二;济国公康定元孙女康秋湄,年十五;徽先伯闵禾宣次女闵梦兰,年十六;定国公邓乐游长女邓维则,年十六……

  梁同懋听他报菜名似的历数京中待嫁的勋戚女,脸色倏然一变。他与前首辅孙彦远是旧交,虽有不少政见不合之处,但在削减勋戚特权一事上可说是同仇敌忾,坚定支持选妃民间的新制度,万不能再开溃口,让勋贵外戚再度崛起。正想开口劝谏,却不巧被皇帝打断。

  皇帝问鹤庆侯说:“崔侯,你怎么看?”

  鹤庆侯立在屏风旁与二人面面厮觑,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只得硬着头皮说:“依……臣、臣愚见,不如……不如立太子的母亲。”

  二梁听罢,同时陷入了沉默。这句车轱辘话将继后问题的表象撕开,露出赤裸裸的内核来——国本之争,也是夔朝至今没能建立并稳定运行的继承制度问题。

  历数先祖事迹,有遵循嫡长子与军功为上的,有兄终弟及的,有藩王入继的,有群臣拥立的,唯一一位以太子身份即位的,竟是血统疏远、过继自远支宗室的皇帝本人。

  而鹤庆侯口中所说的“母亲”,并未确指生母,也即表明他并不倾向于依据最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来确立太子,认为现有皇子的生母乃至于养母都可以被册立为继后,从而为其子强化继承人的法理性。

  不过鹤庆侯的想法,会在多大程度上代表皇帝的考虑呢?二梁各自思索着,没有贸然接话。

  见场子僵住,皇帝附和说对,又推说身体不适,这事便这么稀里糊涂地揭了过去。

  *个人理解,可以当作是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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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背景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