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48章 日常

  “这样歹毒的法子谁教给你的?”王缙握住崔叙两只细瘦胳膊,将他从自己胸膛上撑起来,玩笑语气地质问。

  “您一手教出来的。”崔叙回盯住他,在探究的目光中实话实说道。

  王缙无奈摇头:“我是担心她难做,惠贵妃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她与敬贵妃在外人眼中又有宿怨,此事还是她表妹一手揭发的……”

  崔叙听得暗暗发笑,若惠贵妃在内廷也算如履薄冰,其他人恐怕早已堕入无尽炼狱中受苦受难去了。

  “闹了半天,您说是不想重责敬贵妃,又怕寒了惠贵妃的心,总归考虑的都是怎么给她留个好名声。”崔叙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我不知道,相比阁臣们今日奏报上来的案子,这件事显得无足轻重,可它偏偏盘桓在脑子里……”

  正当崔叙以为皇帝难得转了性子,要顾及他人哪怕是大宠妃曹羞月的感受,在私事上做回人的时候,王缙长长叹出一口气,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无可救药地犯懒道:“……就依明礼的吧,改日见她的时候说此事应轻拿轻放,不宜声张,至于要怎么做,全凭她高兴,我事后绝不过问。”

  说着狠狠亲了崔叙一口,笑称:“还是我们崔贵妃懂事,最能为君分忧。”

  倒不算太糟糕的结果,崔叙想着,以他所了解的惠贵妃的品性,应当不会太过为难这些同病相怜的宫中女子。

  他一边抚摩皇帝的鬓角一边逗趣,试图将刚刚不太愉快的话题揭过去:“今年阖宫大封,皇爷不打算动动妾的位分么?”

  “好吧,皇贵妃娘娘,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解决完“心头大患”的王缙终于有兴致听中人倾吐心声了。崔叙却暗道不好,心里嗔怪皇帝平日对自己的事不上心,这回话头出走了十万八千里,竟也能强行拐回来。

  “……奴不小心给忘了。”崔叙支吾了一会儿,光明正大地耍赖。

  “你说有罪要请罚,我还记着的。”王缙平静地回说,语气里总能听出点洋洋得意的味道。

  崔叙轻声道:“奴这下知道您会饶过奴的,便不急着说了。”

  这话倒是真的,崔叙的病是他的护身符,是皇帝明明白白的亏欠。王缙借他作诱饵,将晋王等人耍得团团转,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为诱饵的崔叙重蹈前人覆辙,犯了同金绪恩、廖崇素等人一样的错误,傻到飞蛾扑火、自投罗网,虽勉强保下一条命,但也落了这一身的顽疾。

  “留在宫里养病这段日子,明礼想说什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王缙善解人意道。

  中人的病也是一个万能的借口,既可以因此离宫休养,也可以因此留宫“拘禁”,区别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不过这也不出崔叙所料,旁的不说,自己的病皇爷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崔叙就这样留在宫内消磨了一段日子,像以往一样住在甘泉宫内的直房里,而从前帮忙打理屋内琐务的贺逢春,似乎也理所应当地为他腾出了位置,默默消失在甘露殿御前侍奉的内官中。

  与他同届选入甘泉宫供职的中人们也延续着默契的沉默。

  如此一来,崔叙也感到麻木,渐渐淡忘了此事,到承平宫走动时,也没有刻意问起过他的近况,只是偶尔会见到他跟在谷长泰身后当差办事。兴许皇爷以后再想起他时,会给他安排一份无需在宫城中走动的差事,毕竟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只能算是一场误会,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小的中人。

  不同以往的是,崔叙白日在甘露殿内仍有公务,仍是与孔结绿等一众女史共事,监督她们为皇爷分装奏本、题本等奏疏,并在内阁票签拟定的事项上作他的代笔。

  每日经由内阁、司礼监呈递给皇爷决断的事务千头万绪,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郭弘安的那篇奏疏还是恰好在崔叙当值时来到了他的手中,迅速通览一遍后,如常择其概要念与皇爷知晓。

  王缙还在亲自提笔批阅上一本内阁所拟票签,一心二用地听着,直到手边的批注写完以后,才抬起头将笔递向案边侍立的崔叙,示意道:“拿去。”

  崔叙应声接过以后,他便腾出双手互揉手腕,十指相扣反手抻了个懒腰,打了个深深的呵欠,揉着眼道:“前日齐王世子王琥又来求见过。”

  话只说了半截便没了下文,崔叙意会之后,顺着他的意思接过话头道:“您推说身体不适,没有见他,他在神龙殿候了几个时辰,才教崔管事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事不过三,他短期内应当不会再来了。”

  “所以——”

  “所以这封奏疏,奴替您收着好了,”崔叙低着头,从语调里揣摩着皇爷的用意,“回头私下里交还给他,让他秉公处置此事即是,不必再来呈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崔叙在皇帝面前提起郭弘安时,总是用“他”来指代。

  王缙抬眼打量他,见崔叙还是一贯的低眉顺目,说话间已经开始翻折起手中的纸页,将之掖进袖中,便感到有什么东西沉淀进了无言的默契里,只是无暇去打捞。他在坐榻上挪出小半个身位,颔首道:“来陪我看下一篇吧。”

  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蜻蜓点水般的细小涟漪以后,一切又重归平静。而入夜后接连发生的插曲则连成了一篇冗长的乐章。

  或许是非常时期为避宫外的闲言碎语,鹤庆侯不在寝殿内与皇帝同起同卧、出入内闱,而是宿在甘泉宫后的那排中官值夜时用以歇脚的直房里。

  除了过去的崔叙、廖秉忠,也有其他受倚重的大珰,为便于时时受召在御前侍奉,会舍弃在夔都、皇城中置办的宅院,选择在直房常住。

  崔叙过去因职务不同与他们这类人少有往来,现下又添了新的身份,知内情的几位老人唯恐避之不及,宫禁后选来的中官纵然有心攀附,但俱被宁醴奉命挡在门外,单纯图个清静。

  也有他拦不住的人,譬如总是在夜里偷偷翻窗进屋的王缙。

  宁醴爱在鹤庆侯面前献殷勤,或也是为了巩固他在甘泉宫中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报复性地找回一点场子。即便崔叙曾经委婉地提醒他不必值夜,宁醴也经常坚持在天气晴好的换值时分,裹着鹤庆侯的白狐狸里大氅,袖里揣着手炉杵在直房门前,让来往的内官都认得他是侯爷身边最得脸的侍从。

  直到有回撞见了前来翻窗幽会的皇爷,二人险些闹了回乌龙,这才有所收敛。

  再到后来又不见了人影,问起来才知道是被廖秉忠捉去团营中操练了,至于操练些什么、怎么操练,却是连崔叙也过问不得。但有廖秉忠的保证,他也十分放心。

  崔叙一向觉浅,尤其是歇在这间直房里的时候,神经总有种难以放松的紧张,似乎时刻等候着皇爷的传召。但没想到的是,他不想去就山,山偏偏长了腿要来就他。

  皇爷上房揭瓦的本事虽十分娴熟,却也预料不到翻窗会发生的种种意外,头一晚来便碰倒了炕几上摆的一只花觚。里头随意插着的几束花,还是宁醴嫌久无人居的直房里摆满了宝石盆景,缺少几分生气与烟火味,特意趁照看暖房花木的宫人不备偷偷“取”来的。

  崔叙当时听见动静便欲披衣起身,但见一团人影向自己袭来,也就懒洋洋地倒了回去。心里想着:以前皇爷也玩过这样的把戏,不是他还会是谁呢?

  于是皇帝便在这间直房宿了一夜,清早起来拿手上的扳指抵了花觚里的残花,过后独自回到甘露殿中,等待时刻一到,内侍们前来伺候他重新起床梳洗,开始又一日的繁忙事务。

  皇帝每夜驾幸此地,并不是为了宠幸鹤庆侯,仅仅是为了检查他是否乖乖服药,再与他相拥而眠。偶尔也会让中人扳着臀给他看后穴温养的情况,看着看着又会用手指来上一两回。中人则用嘴投桃报李。

  崔叙不明白这样欲盖弥彰的方式除了折腾坏他自己的身体外还有何用处,费神想了半晌,也只能归结为某种顽劣的趣味。

  毕竟他这个皇帝做得实在无趣,哪怕前些年过得那般惊心动魄,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俗常之后,仍会时常感到乏味。

  平心而论,王缙似乎更适合晋王早年所过的生活,在封国做一个富贵清闲的藩王。他有无穷的精力、冲动与好奇心,相比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与纷繁复杂的国事政务,更乐于将大把的时间投入到书画、戏曲、雕刻、骑射等无穷无尽的爱好里去。

  然而皇帝的身份限制了他注定不能过于热爱某一项事业,仅仅作为偶尔的消遣还算合宜。

  或许人也一样。

  只是以往的那些游娱玩戏也随着眼病与手伤而蒙上一层厚重的尘翳后,连崔叙也不敢轻易替他拂拭。

  王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总会让崔叙误以为自己仍被需要,如此一来,他会再一次心软也在情理中了。即便他清醒地意识到,其他陷落其中的人或也有着相似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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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稍长一点的一章。章末提到的心软主要是因为主仆关系,崔叙还是会在皇帝身边尽心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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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换科室的月底好忙啊,工作完全做不完。今天晚上加到十一点到家,也没有时间码字放松了,打算利用早上回笼觉的时间来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