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下官自己。”胡昶笃定道,“家父早年受晋王府扶持不假,但那已是上一辈人的事了,并不代表他与其结党营私、沆瀣一气。白鹿祥瑞一事,家父也是遭人利用,事后罢官免职,名望尽失,代价已是不小了。”
崔叙心里已经不计较当年皇帝放纵尹微所做的那些污糟事,更不会再同当时各为其主的胡昶计较什么。
而今背后的始作俑者益王早已身首异处,帮凶晋王则囚于太原不知生死,当年内情如何,一向得过且过的崔叙委实没有再去关心的必要,也无意去理解胡昶身为局中人的无奈,何况他也并不无辜。
但话已至此,他还是顺水推舟地问道:“那你呢?”
“臣身不由己。”胡昶黯然垂目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还有点莫名的熟悉。
崔叙对他一改过往凛厉傲然的庸平语气感到新鲜,像看到开屏的雄孔雀忽然敛起尾羽,低下了矜贵的头颅,不由笑道:“有代王保你,也会身不由己么。”
“崔侯忘了,那时他还是益王世子,殿下肯留臣一命,已是感激涕零,岂敢奢望其他。”胡昶抬目看去,见崔叙仍把玩着那柄折扇,目光随之落在背面所书的“慎始敬终”上,似是自嘲般笑了笑,“不过恩情业已偿清。所以臣方能斗胆说上一句,是代表臣自己。”
崔叙不置可否,其间瞥了眼下首目瞪口呆的杨元昱,看他那副呆样,心下摇头,确信不是他做的局,便回看向胡昶那头,说道:“你先说说你的计策吧。”
“您照旧攒局宴客,而臣只消放出风去,说臣当晚会将收藏的《故山寿岳图》赠予有缘人,闵青赦自然会应邀出席。”
“这画有什么讲究?”杨元昱在旁云里雾里地听了半晌,忍不住插话问道,“野松堂中历代藏画无数,他肯为此画现身?”
看着杨元昱那副冒冒失失的呆头鹅模样,崔叙不禁感慨,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王恂的前车之鉴,也无怪自己老是怀疑杨元昱同样居心叵测,怕他向前者学了装傻卖痴,又来哄骗自己这个单蠢之人。
不过种种迹象表明,他真的有够无辜,只是贪慕虚荣和……精虫上脑,还屡屡被自己牵扯进麻烦里去。
“这是梁末帝的御笔,当年赏赐给平乱有功的丹阳何氏。没错,就是一门两国公的何氏,这幅画经历梁末战乱,一直传到宝应年间还完好无损地藏在黔国公府中。只是抄家后下落不明。当年便有人认为二房中有侥幸从厂卫手下逃脱的余孽,乞请彻查,但也不了了之。后来哲宗年间赦免黔国公一系,寻找流落民间的血脉认祖归宗,也是靠着这幅画。”崔叙为杨元昱简要讲了一遍来龙去脉,才转对胡昶道,“你若这么做,闵青赦是否上钩倒不好说,厂卫是定会先找上门来的。”
他可不想和廖秉忠闹这么一趟大乌龙。
胡昶见崔叙所知甚详,略有惊异,只好将实情再往深处说上一层:“崔侯有所不知,黔国公带回来的那幅画已是残卷,上卷转赠给徽先伯,现藏于野松堂中,另外半卷当年逃难时下落不明。纵使再度现世以后,有人为此再做一回文章,也追究不到我们头上。”
“时人皆传,画中藏有前梁密讯,得之可安天下。这在今日看来虽已是无稽之谈,朝廷却也不得不防,以免有人借题发挥、图谋不轨,进而酿成大祸。届时我们将此画经由闵青赦之手奉给徽先伯府,再由他们进献入宫,阻断谣言,恐怕还得算是大功一件。”胡昶笃定道,“是故依臣之见,闵青赦不会不有所行动的。”
崔叙看起来并不关心残卷一说真实与否,也不关心胡昶手中是否藏有真迹。毕竟惠宗晚年以来,朝廷长久笼罩在阴云之下,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早已无从探查,只是感慨说:“胡先生考虑得也太周到了。”
胡昶应声起身,向鹤庆侯深深一揖:“臣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想请您做个顺水人情。”
“借我的名头为你的画背书,向不知谁人纳投名状……胡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你最好别坑我第二回。”崔叙说完,略略偏过头,见杨元昱还在下首位子上如坐针毡,几番开口欲言又止,忍俊不禁道,“就照胡先生的意思办吧。”
杨元昱感受到崔叙的目光,立马坐直身不乱动了。等胡昶匆忙告辞以后,他还在那里犹豫不决,回看向崔叙的眼神越发复杂起来。
反观崔叙,在杨元昱的注视下,将把玩已久的折扇信手撕成两半,撇去一边,动作行云流水,还不忘再拈一片云片糕来吃,整个人好像卸去了千斤枷锁,看起来轻松自在极了,甚至还有心情吮着手指玩笑:“你看,他是真的嫌我晦气,事情应下了转身便走,绝不多停留一瞬。”
“明礼,”杨元昱斟酌良久,还是用了这个称呼来拉近二人的关系,试图缓和方才至今诡异的氛围,“我实在想不通,徽先伯府就在那,有什么事是不能登门去问的?”
甫一说完,杨元昱便觉得自己这话讲得太过白痴生硬,甚而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忙起身上前,立在鹤庆侯近旁,续道:“胡先生说的法子,我听着总觉得不安,像是……”
崔叙放下茶盏,抬眼盯着他,也不打断、接话或反驳,就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像是不太好……”杨元昱支吾不出别的话。他垂下眼帘,微微含着背、躬着身,摆出一副学生聆训的恭敬姿态。
崔叙打量他一阵儿,兀自笑道:“的确不太好,你就别跟着去掺和了,免得惹祸上身。这事要真捅破了天,我也不一定兜得全。”
杨元昱一听这话,立马羞恼得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崔叙依着太师椅的扶手歪坐着,轻叹了口气,“我今日来找你本就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杨元昱连忙反驳道:“分明是我招待不周。”情急之下把话也说开了:“更没想到胡先生用意在此。”
见杨元昱亲口承认了问题所在,崔叙冷冷一笑,问道:“他今日来找你,不是想请你为他引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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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上非常多的糟心事,试图调节情绪中……又到了存稿发挥作用的时候。
还是祝大家周末愉快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