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85章 自娱自乐

  王恂不愧为一名合格的闲散王爷,内务有代王妃打理停妥,外事有鹤庆侯代为处置,他只需要时而前往卫所营地巡视、出游打猎,活动活动筋骨腿脚,时而应邀赴宴,与总兵、参军及指挥们在酒席上联络联络感情。

  至于余下的时间,则全由他自己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书法、绘画、篆章、雕刻、琴乐、调香、插花、园植、击鞠、捶丸、训犬、遛鸟……风雅的、鄙俗的,代王一一尝试。不过大都浅尝辄止,没有一件坚持下来的。

  原因无他,每当他兴冲冲地向鹤庆侯展示自己近来的学习成果时,换来的总是与皇帝相较之下稍显逊色的评价——崔叙并未明言,只是难免回忆起皇爷过往的事迹,是王恂自个儿从他暧昧不清的态度里咂摸出来的这层意思。

  王恂明白这倒真不是崔叙偏心,他堂兄确有这样的天赋,只是碍于皇帝的身份极少对外表露罢了。若将他们二人的各项技艺放在一块儿品评,自己再如何努力,也很难做到后来居上。

  他甚至一度想过拜在褚夫人门下,向她学习胡舞胡乐以博鹤庆侯一笑,但想到褚氏曾作为承御伴驾数载,近水楼台,说不准堂兄早已耳濡目染……故也作罢。

  当黔驴技穷的代王又一次提笔作画时,受邀作为模特的鹤庆侯在欣赏他的大作时感叹道:“画的真好,我还不曾有过好好穿着衣裳的画像。”

  王恂哭笑不得,搁下笔,回身搂住崔叙,抵着额头说道:“明礼话里未提堂兄,听着却好像还是提了。”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是你心底一直念着罢了。”崔叙这段日子也教王恂折腾得乏了,直言道,“我看你呀,与其这般强求,倒不如做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图个开心便是。”

  王恂乖乖应声:“明礼教训的是。”

  “少贫嘴。”崔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未避开他的贴近。

  “那明礼呢?”王恂寸步不离地追上前,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地问道。

  “……”

  崔叙被他问得一愣,沉吟几息后才别过脸道:“政务初初上手,诸事繁杂,我还没有功夫消闲。”

  前话是假,大同的这点弯弯绕绕相比夔都还是简单太多,不说得心应手,几个月下来也已是应付自如。实在搞不定的还可以打包呈给皇爷。但后话是真,他并不想让自己清闲到有空胡思乱想的地步。

  “那只好由我代劳了。”王恂坏笑道。

  崔叙还没想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听得门帘一响,当即退后两步,分外心虚地躲到一旁,将“避嫌”二字写在脸上。

  “奴婢见过殿下、侯爷。”

  进来拜礼的正是侍女绀珠。她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没有当场发作,低颜替王妃传话说有晋府宗室登门拜访。

  “就说我身体不适,有劳王妃代为出面款待了。”王恂三两句打发走侍女,再想与崔叙软语温存却是不成了。

  “这个绀珠是什么来历?”崔叙记起这个小姑娘,不免好奇问道。像这样犯了主子名讳却未被更名的奴婢总归是少之又少的。

  “算是满珠的半个养女,说是不久前从牙人那里买下的。以前卖过几户人家,总是要逃,那回险些要贩到窑子里去了。”经这番打搅,王恂也无心作画,一边答话一边收拾起笔墨来,“她在宫里素来横行无忌,没想到大名都传到侯爷耳朵里了。”

  崔叙也在一旁搭了把手,不理会他的揶揄,继续问了下去:“是在夔都买下的?我看着她总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底层宗室在民间的生活与黎庶无异,沦落到典卖子女的地步虽不常见,但绝非没有,自奏疏中看过人间百态的崔叙并不感到惊讶。

  “是在大同,她自称是太原的晋府宗室女,又说不清上哪一支底下的,不过传到他们这一辈都七八九代了,玉牒里恐怕都没记上他们的名讳,都是自己私自取来用的。她在牙人手上又转卖过几回才到了大同,这话无从印证……”

  王恂说着说着,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一拍脑门问道:“明礼是想起堂兄了?”

  崔叙的目光落在画像背景中的一点墨痕上,颔首道:“皇爷一家,据我所知,当时是流落到江西去寻他祖母的娘家过活了,幸而有淮王府接济才得以在鄱阳县立足。”

  “晋府一脉旁支繁茂,山西诸府无力供养,常常拖欠俸禄,像这样流落在外的宗室并不少见,说不准他们之间的亲缘并不远。”说到此处,王恂忽觉好笑,感叹说,“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夔朝权势最盛的两名王姓子弟,与太祖嫡系血脉的亲缘竟如此淡薄。”

  血缘亲厚与否,在仁宗朝以降慢慢成了最不受看重的东西。出现王缙、王恂这对活宝一般的难兄难弟也在情理之中。

  没想到王恂对自己手握的权力大小还挺清醒明白的。

  “这回可是你自己要和皇爷比的。”崔叙淡淡道。

  王恂志得意满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赢他一回。”

  赢在与王氏血脉没有半点亲缘关系。

  他本就是被抱进益王府充作嫡子养育的,却不是为了承继宗祧,而是为了将来留在夔都为质,甚至有朝一日为了清君侧的大业而牺牲。如今益王府已然覆灭,王恂大仇得报,虽窃居高位,但崔叙知道,他对未来已没了多少指望。

  王恂能像现在这样自娱自乐,崔叙倒也放心不少。

  崔叙也习惯了王恂生来的达观,却不想在此事上多做文章,拨开话头道:“……宗室的案子实在棘手,你不知道,这段日子里有许多告到代王宫来的,我都推给太原那位了。往后让汪妃去陪他们打太极,也不失为一种不得已的办法。”

  王恂听罢,两眼弯成月牙,抻臂揽过中人肩头,乐道:“明礼做得对,都到大同来了,咱们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