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55章 别来无恙

  在胡昶的穿针引线之下,崔叙与宗潜的秘密会面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与代王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登门。车驾停在偏门某地,二人结伴步行至士人们曲水流觞的荷花池畔,各握着一卷书,向受邀来访的宗潜请教时下热议的“宫府一体”问题。

  这恰好是崔叙与宗潜共同利益的诉求所在,今日面谈也是为了巩固既有的联盟。

  好在鹤庆侯与代王相比其他宗室勋戚算得上是深居简出,在场文人墨客赏梅赋诗,并无一人识破他们的身份。若是有,黑锅也打算由代王一人背了。

  宗潜因家中有事,谈妥以后便匆忙乘车离开,并约定无论事成与否,三日后再通信联络。

  “若是此事生变,还请侯爷保全自身,万勿冲动行事。”宗潜临行前留下的话语犹在耳边。崔叙心下纷乱,裹着裘衣在良园中信步游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恂已然不知所踪。一问成麦,他支支吾吾说不甚清,崔叙随口一猜,竟真的是被胡昶勾去了。

  他面上不表,心中却闷闷不乐,径直往园林深处走去,将庭院中士人高谈阔论之声远远抛在脑后。

  直到一句熟悉的问候声令他猝然停下脚步。

  ——“崔侯,别来无恙。”

  崔叙扭头一看,身后不见了成麦人影,但见一位披着鹤氅的青衫公子亭亭立在松树下,待看清面容以后顿时不寒而栗,哆嗦着嘴皮回道:“闵郎君,别来无恙。”

  闵青赦自树荫下优游自若地踱来,与崔叙相距不过半步时驻足,微微倾身,偏头附在他耳边,呼出腾腾热雾:“圣上赐你的玉,怎么不佩在身上?”

  崔叙听得双膝一软,险些直直地跪了下去。皇爷塞给他的玉不过是离宫前闹了脾气信手为之,并没有费心准备过,而那物件昨日被王恂取下后便由其藏了起来。今日一早赶着赴约,无暇他顾,这才违背了与皇爷的约定。他又是从何得知?

  瞬息之间,闵青赦低沉的嗓音仿佛是吐出的蛇信子,从耳中嘶嘶钻过,崔叙颤栗难止,也只有硬着头皮接话:“皇爷赐玉无数,不知闵郎君所指为何?”

  闵青赦一副了然神情,无声地轻笑着,并不点破,而是回答道:“自然是他亲手镌刻的玉牌。”

  “有劳郎君记挂。”崔叙亦付之一笑,也未多说什么,转身便要走。

  闵青赦有意唬他的这两句,反而把崔叙给点醒了:闵青赦的手腕自己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前两回交锋都被他开篇抛出的引子给震慑住了,不知不觉着了他的道,以至于处处落了下风。再一再二不再三,自己决计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那么多回。

  崔叙暗暗为自己鼓劲,想着任他手眼通天又如何,既然亲自现身于此,便意味着在他心中自己尚有可与之一搏的筹码,相比来日争锋相对,不如谈一笔交易来得划算。这也意味着郭弘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向闵青赦兴师问罪。

  不知是郭弘安沉得住气,还是他对闵青赦的信任难以撼动。

  崔叙心底一沉,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果不其然,见崔叙对此无动于衷,一向矜重自持的闵青赦默默伸出手挡住了他的去路,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难得主动让步一回,崔叙想。他由是侧过头,打量闵青赦一眼,捧出明媚笑靥来问他:“闵郎君可是对那玉牌有意?改日皇爷有暇,我请他也刻一块与你。”语调婉转,至此有一停顿:“——来褒表你的忠心。”

  闵青赦眉心微动,哪怕眼中依旧古井无波,神色间对此话的厌恶之情也难以掩盖:“你不必这般试探。”

  “也对,我身上的事,有哪一桩是闵郎君不知道的呢?”崔叙说着轻轻扶住他伸出的手臂,紧接着便感受到掌下肌理的紧绷与僵硬,却佯作不知地一点点攀附上去,触碰、抚摩,直白地挑逗对方容忍的极限。

  闵青赦望着中人逼近的笑眼,下意识错开目光,转而问道:“你同定麟说起我们的约定了?”

  “不曾。”崔叙仰面看着他,眼中盛着热切而浓烈的欣赏,逮住他再度退让的间隙,几乎将自己送入对方怀中,“闵郎君是君子,我哪怕是做了小人也不敢毁约。”

  闵青赦微一挑眉,话有讽刺:“君子?”

  “一诺千金,自是君子。”崔叙倚在他臂弯里说道。

  “你一点儿也不怀疑……”闵青赦话至此,便自觉多言地笑了下。

  “皇爷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崔叙接过他的未尽之语,转瞬间便收起了刚刚那副软媚姿态,“何况郭弘安没了我,也会去寻别的法子。闵郎君能拿捏我,未必能拿捏得了其他人,尤其是长公主府那一位。”末了弯眉一问:“不是么?”

  闵青赦打量着面前举止轻佻的中人,心道不得不从此高看他一眼了。余光却瞥见灌丛中不自然的阴影晃动,于是不动声色地回敬,就势搂向崔叙腰后,将他圈进怀中:“看来我要向崔侯道一声谢了,谢您的慧眼独具。”

  这些道理崔叙也是花了许多时日才琢磨透的。他松开手,扬眉道:“说说正事吧,闵郎君寻我有何贵干?”

  闵青赦不再卖关子,而是告诉他:“朝中已有事涉《女范要录》的密奏,崔侯今日这番布置,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崔叙微微讶然地睁大双眼,比起震惊更像是礼节性地予以回应,待吊足了闵青赦的胃口,才深吸一口气道:“那也无妨。”

  这样快的动作,多半是春在居幕后之人所上密报,郭弘安手下的探子恐怕已经打草惊蛇,迫使他们不得不有所行动。其他人消息再灵通也未必有当出头鸟的胆量。即便如此,崔叙也不打算改变原定的计划。暗里争不了第一,也不妨摆上台面来扳一扳手腕,看谁压得过谁。

  闵青赦蓦然一乐,一副败给崔叙的神情,再退一步道:“奏本还压在通政司。”

  崔叙定定看着他,语气却益发冷淡:“闵郎君待价而沽,候着客人闻讯登门便是,何必这样走街串巷地叫卖?”但他也没有把话完全说死:“接手闵郎君的生意,于我有何好处?”

  闵青赦看着眼前仿佛脱胎换骨过的崔叙,轻轻叹出一口气,附耳道:“崔侯应当知晓,那本书的刻印野松堂也有参与。”

  “野松堂所刻与内廷版本不同,想必是经由皇爷之手……说些我不知道的吧,可能才有兴致多听两句。”崔叙双手揽在他颈后,彼此贴合得仿佛亲密无间,却是在悄悄探其喉间的脉搏。

  “野松堂所刻的每一本都不尽相同。”闵青赦低声道,“这句话够不够请崔侯拨冗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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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续压榨存稿!是我很喜欢的闵青赦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