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56章

  奏本在通政司压了几日后,士林舆论渐有蠢蠢欲动之嫌。崔叙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受命追查此事的前因后果。他一面遣使到江南各地秘密案视详情,一面核查禁中内外书册流向。

  得了闵青赦点拨的中人刚刚接手此案,便嗅到了一点别样的味道。此前他已密信告知宗潜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总算等到皇爷出手了。先前所上的密奏,连同其他语及《女范要录》的本章一齐扣押在了通政司。本朝留中不发的奏疏乃历朝之最,皇爷授意压下几册奏本再寻常不过,是以外朝一时间也把不准风向,不敢贸然挑头。

  这就为东厂特使的江南之行留出了余裕。但在崔叙看来,江南的差事必定会在南京镇守太监的协助下进行。这样一来,所谓的查访无非是凭着温贵通的面子,将出资兴办刻印业的几家江南望族请到一处吃茶谈天,捋一捋他们名下私营书坊的利益往来,借机查一查账目捞上一笔,再查封几家无名小店交差了事。毕竟是抄本传出,难以溯源,江南世家望族又与京中名门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凭一介无权无势的特使更是难以深入查访。

  江南世家望族对内廷传闻捕风捉影、对《女范要录》添油加醋,无非是为了牟取名利、哗众邀宠,说破天是目无君父、妖言谤国。虽说罪名也不小,但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因言祸连其族的案子,况且这事深究下去也不一定逮得到真凭实据,一两头替罪羊足以摆平。

  但若将目光投向夔都,一切又大不相同。对于京中勋戚重臣来说,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了。在立后建储传言甚嚣尘上的当下,此事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崔叙草草翻过名册,开国以来世袭至今的公侯伯爵,现如今无论地位高低、势力多寡,几乎都名列其上,再算上他们手抄转赠的姻亲故旧,几乎可以将大夔所有功勋集团都包罗其中。直接一点,说成一网打尽也不为过。更为不妙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为荐举自家的女儿为继后而奔走过,瓜田李下,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有了前些年的殷鉴在前,他倒是不怎么担心皇爷会扛不住舆论压力丢卒保车,置杨家于不顾,反而担心这会不会又是一次精心布局的围猎。若是真如闵青赦所说,那么皇爷就连后路都留好了,将来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若崔叙偏不呢?

  他才是此事的缘起,理应决定故事的走向,眼下虽身坠迷雾之中,但也可以凭借闵青赦和皇爷的反应猜度一二:春在居幕后之人确为世袭勋爵之一,也确有争储之心。皇爷若是单纯想罗织罪名,那么自己递上去的引子足以点燃一触即发的朝廷局势,不必再刻意压至今日。

  再者皇爷又有《女范要录》原稿在手,即行刻印,图谋不轨的罪名一扣一个准,往后再无人敢置喙国本大计。而他却选择以逸待劳,必然是真有一股势力下场博弈,要等他们一一现了原形再行剪除。

  故而崔叙也决定作壁上观,等他们攀咬起来再说。

  二月十九,有人坐不住了。

  皇极门外登闻鼓响。却不是为了崔叙日夜所想的那件事。

  “是杨家与曹家争田争出人命官司了。”宁醴带回了司礼监的一手消息。

  都说仁宗朝以降外戚势重,但于本朝却是一大例外,自老娘娘薨逝以后,再无后妃预政。永恩侯倪氏虽历经三朝,但多封赏少仕宦。定国公邓氏虽位高权重,但孝和皇后已逝多年。唯一的正牌外戚辛氏并未封爵,平民出身在朝也无根基,这些年来承着孝贞皇后的余荫还算本分度日。

  因而以往有关外戚不法事的劾奏,皇帝并不会顾忌谁的面子而法外开恩,常常是看都不看便交由内阁、司礼监等依律办理。

  不过依律办理并不能教曹氏族人有所收敛,一则地方官员量刑时畏惧报复,不敢以死、流刑等刑罚的重罪论处,二则国朝除常赦所不原等情形以外,均可且优先予以赎免刑罚,所定钱额以曹氏仰仗惠贵妃所获恩宠聚敛来的庞大财富相比,根本不痛不痒。

  又是司礼监庑房中那间闲置的空屋,这回只摆了两把太师椅,点着一盏烛台。

  宁醴将一纸手抄页递给崔叙,上书近两年来曹氏族人所涉官司的前因后果,并道:“以前经手的案子大多也是与曹家有关,但都是贵妃祖地元城县的远亲犯的事。他们仗着贵妃的恩宠在当地横行无忌,官吏莫敢与之抗衡,就连贵妃自己也约束不住他们。”

  因敬贵妃深居简出、形同幽废,渐渐的,宫人们便习惯以“贵妃”指称惠贵妃曹氏了。

  “贵妃知道你在背后这样为她开脱吗?”崔叙粗粗扫了眼,见并无下狱论死一类的惩处,心下了然,也便递还了回去,“可惜前朝无人这样替她讲话。”

  “朝中至今还有人为皇长女奔走,要救她于贵妃之魔爪,坚信孝贞皇后乃贵妃所害,不知该说他们蠢、还是坏。”宁醴将纸页喂了烛火,转过身兜袖感叹道,“好在这回是杨家殴死曹家人,不然通政司早就被雪片淹了。”

  “是么?”崔叙忽然抬目看向他,“你再把春在居这桩案子搭在一块想想。”

  宁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啊呀,我竟把伴伴原先要问的事给忘了,我想想看啊……”

  宁醴一把将路过此地的玳瑁阁大学士抱了起来。几年不见,这头寄养在司礼监的猫儿似乎又肥了一圈,寻常人抱在怀中都有点吃力。宁醴一边撸猫一边思考崔叙布置给他的问答题:“这个所谓的春在居摆明了是冲着杨家去的,是逼皇爷作个表态,也是要断了他们的后路——进则为后,退则万劫不复。这下曹家又和他们闹出命案,还敲了登闻鼓,闹得这么大。与其说是甚么巧合,倒像是——”

  “恶人先告状。”崔叙懒得听他慢条斯理地分析了,饮了口茶水,候着他接下来的话。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理儿。”宁醴颠着怀里的猫儿,兴奋得上嘴亲了亲,亲得大学士嗷嗷叫,却连爪子也懒得多扒拉两下。宁醴继而说道:“杨家老实巴交得不得了,曹家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我看贵妃未必事先知道这一宗。”

  崔叙放下茶盅,目光中流露出无可奈何,感慨道:“你还真是处处维护她。”

  宁醴并不反驳,而是语重心长地同人分说:“伴伴有所不知,她虽风评不佳,但待我们这些下等宫人还是很好的,无奈外朝总有言官撰文骂她,我看得多了,反而觉得她有些可怜。”

  “有什么可怜,她族中亲属照旧欺行霸市,她在宫中也衣食无忧,膝下子女双全,旁人骂两句也就罢了,真能伤着她吗?”崔叙话赶话道。他倒也不是真对惠贵妃有什么意见,于是话头转而便溜到了另一处:“你等会儿打算传信给她?”

  宁醴嘻嘻一笑,也往太师椅上坐了,捧着大学士胖乎乎的肚皮爱抚道:“倒也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吧。崔伴说得对,不论曹家跋扈到何等份上,顶多是坏坏贵妃的名声而已。皇爷何等圣明,那些事必定牵连不到她身上。我又何必拿这些事去引她烦忧呢?”

  “话说回来,接下来该怎么办,曹、杨两家多半要掐起来了。”宁醴话是那么说,到底还是关心此事的。

  崔叙不慌不忙道:“再等等看,看看朝臣们是个什么反应。”

  “好嘞。”宁醴也不为难自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必为分外之事多费心。他把猫儿塞进崔叙怀里,有模有样地躬身礼道:“崔伴有事尽管差遣,咱先回去当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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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好快……最近码字不在状态,更新频率会降低很多。晚上会更一章(请假条改成更新章节),之后也许是周更。会好好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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