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60章

  “当真要这样做才行吗?”扶芳迟疑地问道。

  崔叙始终低着头,一遍遍检查袖间藏掖着的字条,又翻看着食盒里热气腾腾的白糖糕,自己先伸手拈了一块来尝。他明白扶芳此言并不意味着她后悔了,或是预示着她将要为了良心出卖自己,而是单纯地想为她自己的选择开脱。

  问上这么一句于结果无关痛痒,但却代表着她为阻止将要发生的伤害尽了最后一点努力,能够因此拂去胸口积压的负罪感。

  本就对她有所亏欠的崔叙容许她这样做。因而他并不打算解答扶芳的顾虑,而是一味地肯定她为自己的付出。他没有向扶芳透露太多。直到此时此刻,崔叙也不确定自己是依靠什么拿捏住了她。或许是彼此间盲目的信任,而她的善良也让她相信自己不会真的对皇长子不利。

  或许吧。

  崔叙抬目时流露出一抹歉色:“委屈你们一家了。”

  “不,父母年事已高,本就思乡,当年我们也是逃荒来的京城。有崔伴多年照拂,才能真正站稳脚跟,如今他们也算荣归故里了。”扶芳释然地抿唇一笑,仰面看向殿中画梁,憧憬着虚无缥缈的未来,“若此事处理停当,将来也不妨碍弟弟科举,来年他若是回京当了大官,再把父母接过来享福也不迟。”

  崔叙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扶芳,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夏日。他忽然有些懊恼,旧事重提道:“……该早日说与你一门亲事的。”

  而她则再次谢过崔叙的好意:“扶芳仰慕申女史那般风仪,身虽不至,心向往之,此生也不愿再受俗事羁绊了……父母也同意我长居宫中,待我过了年岁以后,依旧会选择留任女官一职。”

  话已至此,崔叙无言,临别前唯有互道一声珍重。

  他低头看向装有白糖糕的漆红食盒,最后一次狠下心来,转过宫道拐角,遇上了迎面而来的皇妃肩舆。

  王玳是第一个认出崔叙来的。

  崔雍妃不常出门,更罕有带上他一道拜访其他妃嫔的时候。故而他一路上闲不住地东张西望,遥遥看见崔叙的身影时便手舞足蹈地向母亲求证。满面愁容的崔雍妃也仿佛见了救星,赶忙拍了拍扶手。

  肩舆因此在崔叙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崔雍妃在谷长泰的搀扶下步下辇来,向他颔首一礼。

  不等崔叙说明来意,崔雍妃先开了口,惶惶不安地问道:“皇爷那儿可有什么消息?”

  意料之中的反应。崔叙佯装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可急坏了为流言所扰的崔雍妃,当着人前,又不好与崔叙太过亲昵。她压低声说道:“这样大的事,崔伴怎么也不透点风声出来?杨姐姐急得六神无主,正请曹姐姐过去拿一拿主意呢。”

  崔叙心知她们所说为何,但在皇爷眼中这些事他都不应知晓。甘泉宫安静极了,除了王缙,没有任何人会有心思谈论内廷八卦。他妥帖地掩饰着内心翻涌的情绪,平淡而麻木的面容骗过了一向精明颖悟的崔雍妃。

  她在崔叙沉默的目光中回过神来,小声地试探着问道:“皇爷还瞒着您?”说完,又轻轻呸了呸,略带歉意地嘟囔着自己说错话了。

  从崔雍妃口中又听过一遍来龙去脉后,崔叙叹了口气,照旧是用那套话术来安抚她:“你们能当面商议也好。旁的不说,只要解了误会,拧成一股绳,便也没什么可怕的。至于皇爷那,我会多留意的,你不必太过忧心。”说着,又将手上挎着的食盒交予谷长泰:“上回白鹿讨要的白糖糕。扶芳请宋娘子多做了些合他口味的,都拿去吧。”

  白糖糕是再寻常不过的糕点,不寻常的是它的来历——糯米、糖、清水与甜点师傅皆来自江西鄱阳。若说原汁原味的点心在京中大户也不鲜见,那么作为地方上在定例以外进献给皇帝的御用品,它便是淳庆七年以来的独一份了。

  是故明眼人都知道,食盒里装着的是皇帝沉甸甸的偏爱。崔雍妃反过来想,皇爷有意不教崔叙知晓,不正是说明崔叙的态度足以左右他的决定么?因放心道:“妾便替白鹿谢过崔伴好意了。”

  崔叙点着头,目送着母子俩亲密无间的背影消失在宫道拐角。

  这回是真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

  夔宫虽大,宫人虽多,但在年幼的王玳眼中,他仅有三位至亲之人——母亲、崔伴与兄长。一天之内便见着了他们三人,简直比过生辰还要稀罕。可他知道兄长王琮与自己不同,还有母亲、父亲、养娘、乳母……甚至连那个没有名字的庶人也会分走兄长的目光。

  王玳小小年纪便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皇帝的诸多子女之中并不是受到疼爱的那一类。宫里的嬷嬷姆妈们都说皇帝亏欠于先皇后,故而加倍补偿她的女儿,皇帝又宠爱惠贵妃,所以爱屋及乌,常去看望皇三子……兄长王琮则是皇帝最寄予厚望的儿子,无论是母亲还是崔伴,亦或是最受宠的惠贵妃、兄长的母亲杨贤妃,提起他时都这样说。而他的表现也的确当得皇帝的重视。

  ——不愧是他的兄长。王玳骄傲地想。

  但轮到他自己,便和他最讨厌的老四没有什么分别了。

  父亲是被母亲避讳的存在。王玳过早地学会区分父亲与皇帝的差别,还明白身为皇子的自己,并不能像老四那样时刻缠在兄长身边。虽然这也没有什么说得通的道理。

  王玳知道兄长还有一点不像自己,那就是王琮已经到了出阁读书的年纪。托皇帝的福,他还没有从增成宫迁出去,但会有内书堂的讲官前来为他授课。

  彼时宫中的大多数人和年幼的王玳一样还未能理解,这样破例而行的规矩已经早早预示了储位的归属。外臣们争得热闹的出阁读书或是封赐王爵,反而成了迂腐的形式。

  王玳只知道:若是那些大胡子先生也在,兄长便不能随心所欲地陪自己说话了。

  所以他一路上都在虔心地祈祷着。

  ----

  今天的状态稍微好转一点了,努力恢复一点码字节奏。

  之前的留言虽然没有回复,但非常感谢鱼鱼们的追更!挨个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