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思齐赶到时,兵荒马乱的宫室已经在惠贵妃等人的主持下恢复了原有的秩序,宫人们各归其位,时刻等候着皇妃们的传召。
“杜先生,虫虫他如何了?”皇长子的养母杨贤妃守在床头无比焦急地问道。
杜思齐退出床帏,立在榻前长叹出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并不算轻松。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不能说、不敢说,只有说些皇长子吉人天相、必能保性命无虞之类的片汤话来安抚。但病因为何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贤妃也仿佛有所了悟,忙忙吩咐宫人将增成宫内的情形禀报给皇爷。
在皇帝的旨意到来以前,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卧房中踱步沉思的杜思齐突然注意到桌上食盒中盛放的点心,问道:“这是殿下昏迷前的入口之物?”
虽无人给与肯定的回答,但守候在旁的惠贵妃与杨贤妃却齐齐想到:毒!
增成宫在一声令下内外戒严,杨贤妃身边倚信的内监受命追查事发前后所有人员的流动去向,外出者即行召回,所有宫人依次至殿外肃礼候传,严令禁绝交头接耳、私相授受等可疑行径。
先前被崔雍妃带到耳房里安抚的皇次子也被领回了正殿堂屋。皇长子宫室内外当值的宫人俱已将方才的情形一一交代。接下来便要听取皇次子的陈词。
崔雍妃哄着儿子说道:“大殿下晕倒前发生了什么事,你据实和娘娘们说就是了,听话,啊。”
王玳是亲眼见到好端端的兄长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显然受了莫大的刺激,刚刚伏在母亲怀里哭过一场,肿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抽噎道:“我给兄长送了点心,他说要更衣,我就在外头等。等啊等,他突然捂着肚子走出来,我想扶他,没有扶住……”说着双眼一闭,哇地一声扑到母亲怀里再度痛哭起来。
在二妃的默许下,崔雍妃只好把他抱到一旁拍背哄着,等稍稍平复下来再细问。
反观老四则镇定自若得多。他生得瘦瘦小小,眉眼间肖似其母,由宫人领来站在堂下,像一头误入此地的落单小兽。虽有讯问之意,但惠贵妃一见了他,也不禁心生怜悯,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说话。
尽管生母郑红霞帔不在身边,但他在面对二位身份贵重的皇妃时并不露怯,和其他宫人一样伏地拜礼后,便听话地走到惠贵妃身边,坐在她怀中说道:“殿下在教奴习字,怕二殿下看见生气,便让奴去别处等着。后来听见外头吵闹,奴偷偷出来看,就听说殿下晕倒了,却没看见殿下。”
杨贤妃又问:“那时书房可有什么人出入过?”
“奴在时没有看到。殿下说过,不能让旁人瞧见。”他迎着杨贤妃焦急万分的目光看去,平静地回答道。
平心而论,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对他的年纪而言已十分高妙。事实上他也并未撒谎,仅仅是隐瞒了王琮喂给他白糖糕这一点而已。不过想要瞒过杨贤妃还是欠了些火候。
但杨贤妃并未当场拆穿,而是与蒙在鼓里的惠贵妃相视一眼,点了点头。附和着惠贵妃的猜想:老四和宫人们说的差不离,那盒白糖糕确是皇长子最后的入口之物,又没有旁人在场,必定有极大的嫌疑。
可碍于它的来历,屋中竟无一人开口要求杜御医上前查验。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王玳像是意识到什么,急忙嚷道:“这是崔伴送的,他亲手交给我的。”稚子的记忆里省去了谷长泰这么号无关紧要的人物,一心记挂着糕点的珍贵,不容许他人妄加揣测。
他这番话讲完,在场之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崔雍妃在他话音未落时便扑通跪倒在地,按着儿子的后脑勺护进怀里,强撑着几分理智说道:“恳请惠贵妃下令将此物封存,待查验以后,还我们母子俩清白。”
杨贤妃心中已有猜度,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将母子二人扶起,捉着她的手抚摩着,温声安慰道:“哥儿这病来得蹊跷,尚不知是何缘故,好在并不十分凶险。妹子莫要因此吓坏了二哥儿。待医官们来此会诊,一切都会分明的。”
可他们等来的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圣驾已至东苑的消息。这是王缙计划已久的出游,久到他身边侍奉的人大多忘记了这一回事,仓促得仿佛临时起意。
崔叙也这样认为,当他做完计划中的一切回到甘泉宫时,皇帝已经换下了与阁臣会面时的装束,正在贺逢春等人的服侍下穿戴软甲,试佩宝剑。身畔还有一位年轻的内侍捧着为他准备好的衣衫。
不是宁醴,更衣时问到他名叫娄荣,从前是在成安身边伺候的内使。崔叙没有再好奇更详细的履历。
他在娄荣的服侍下换上那件式样普通的侍卫骑装。皇爷难得没有再为他大费周章,去难为尚服局命人裁制花样百出的奇装异服。
但这件衣袍穿在身上的感受却很服帖,像是量体裁衣过的,也没有新衣上身的种种不适。
他几乎能够以此断定,皇爷或是皇爷择定的人选曾穿过它在殿中行走。余光比着娄荣的身量,只这样看去一眼,崔叙便不由嘲弄起自己的多疑与善妒。
“崔侯笑了。”正为崔叙整理腰带的娄荣感慨道。
娄荣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他愣住了。也许是在甘泉宫的数月里少有与人交谈的机会,崔叙多嘴问道:“我在你们心中是什么凶神恶煞么?”
腰带扣紧以后,腰间则挎着一柄已开封的剑。崔叙跟随代王出巡塞外的时候也会佩刀,但不曾见血。可在天子左近身怀利器的感受还是大不相同。
娄荣迟疑道:“旁人怎么想不知道,但义父曾说,若有机会到您名下当差,万不能错过了。”
崔叙审视着他年轻的面容,有些意外他的直率,可惜眼下不是答应这些小事的时候。他叹气道:“时间太紧,便不用重新梳发了,你替我收好这只发簪,包个幞头就是了。”
“好,奴也要一道去东苑的。之后再送还予您。”娄荣欢欢喜喜地领下了这桩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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