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螺丝钉与芦苇草>第11章 他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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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夷睫毛长长的,升学的暑假,林小诒喜欢新鲜事物,不喜欢一天到晚捧着新书预习准高一的课程,相反每天晚上会用手机登上校园网,看大家发各种帖子,比较受欢迎的是分析每个老师的风格,有人做成三国卡片,给每个老师标注上是擅长攻击还是辅助,有一些稀有卡,会使毒,这证明该名老师会对学生的精神状态产生一定的攻击。林小诒无比希望自己不会遇到会毒卡老师。

  后来正式开学后,热闹的帖子少了,突然有一天,有人发了一个帖子,说要给大家看看新一届评出来的校草其实是个娘娘腔。他放了初中时期林夷的照片,雪白雪白的面颊,看上去可爱又漂亮,升学后的林夷倒是已经慢慢在长开了,轮廓变深。这个人可能是想让林夷遭骂,但是弄巧成拙,反倒是很多人骂他有毛病。

  林小诒点进帖子时,已经骂了好几百层,到处都是金蛇乱舞,他认出来照片里的人是同桌,今天就坐在自己旁边,还借了一根笔芯给自己。他觉得很不可理喻,在后台举报给了管理员:这个用户没有口德,随意侮辱他人,用词非常封建。

  过一会,他不停刷新,直到刷到帖子终于被处理没了,这个用户账号也被暂时封禁。林小诒放下手机,觉得自己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他看着林夷的睫毛,想到了这件小事,初中时期的林夷,睫毛就很长了。

  “怎么了?”林夷问,林小诒轻轻摇摇头,嘴巴红红的,刚才他们接过吻了,嘴唇亲着嘴唇,眼睛对着眼睛,谁也不闭上,林小诒突然舔了一口,林夷稍微睁大眼睛,嘴唇上有一股湿湿的。他也舔了一口林小诒,互相都将嘴唇变成苹果红。

  这个时候,有晕眩的能量,林夷和林小诒都没办法好好清晰地思考,像一种醉汤,眼皮沉重,想要合上,孩子式的困。

  他们两个心里什么都没想,清醒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总之当一个人还没醒时,另一个人也跟着在清醒和混醉的状态下切换。

  最终,在靠着门板,扣着双手,月亮攀升到最高点,妈妈在门外敲门时,他们清醒了。

  林小诒张着口,做口型:“你拿书包出来做作业。我去开门。”

  妈妈来给他们送牛奶,被子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一床。妈妈往房间里看——林夷假装撑着下巴,凝神思索练习册上的题目,可他心神不一地转着钢笔,甩出几点墨来,又烦躁地拿餐巾纸将练习册上的墨迹吸走。

  他听到林小诒关上门,拖着拖鞋,总是摩擦着地板走过来,原来是这样走路的,他越来越拧着眉,眉间拱出高高的山岗,心里洪水猛兽,我为什么要想他是这样走路的。

  这时,林小诒轻轻坐在他身旁,“你过去一点。”

  林夷往左边让出了好大的一片位置,林小诒又说:“太远了,留这么大的空,我桌子没你房间的宽,你过来点。”林夷不耐烦地往右边靠一大格,正好挨着林小诒的胳膊。

  林小诒只说写作业吧。他眉头紧紧锁着,这道题目出题人没有修过语文,为什么题目写那么烂?那道题的图是哪个缺德的人画的?到底有没有负责人的人?对方的手臂还在旁边,林夷换了左手写字,右手滑下桌面,直直竖着撑在凳子上。

  过一会林小诒放下了自己的左手,和林夷的右手握在了一起。

  妈妈端着盘子进来送水果时,他们的手就会松开,等妈妈离开,林夷说绝对不牵了,又会被林小诒故意放下的手吸引上,最后手心出了一层汗,作业写完了。

  林夷不太喜欢这种感觉,说洗漱时,他说想第一个洗,他在浴室思考很多,平时水流会带来灵感和安抚,洗浴是神圣之所,但是水温又和一个人的嘴唇那么相似,他烫到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就赶紧离开了这样的是非之地。

  “轮到我洗澡啦?你怎么洗了那么长时间。”

  “不会用水洒。”

  “是吗?我家的应该还挺好用的吧?”

  林小诒困得迷迷糊糊,在床上眯了一会,水流对他来说,不是神圣之所,而是一剂活力剂,他总是想想自己脑袋上盯着一根长长的条状物,在水流下修整,洗掉灰尘和细菌,汗液和瞌睡虫,变得更加的清醒。

  他出来时,林夷还坐在书桌前,不知道想什么,他一下子冲上去将台灯关了,房间陷入月亮的银辉中。

  恰好书桌像一个盆,正好接着从窗户盛来的月光。林夷身旁有个灰灰的影子,一动不动的林小诒,在林夷问你干什么时,又弯下腰,亲在林夷的嘴角。

  林夷完完全全愣住了,他接着也忘了重新拧亮台灯,就在这安静的银辉中,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冷风吹着手臂,最后林小诒伸手摸摸他肩膀,问:“你干巴巴坐着也不怕冷啊。和今天上午一样,待在外面不嫌风啊?”

  “别乱摸。”林夷像往常那样说,说出口又感到异样。林小诒好像知道是什么原因,灰色的影子一颤颤,坐在了林夷身旁。在憋笑,他浑身像个火炉,热洋洋贴在林夷受冷的手臂上,本来他应该愤怒,林小诒让他放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说话了:“干什么?”身旁的人轻声说:“看看麻花花吗?”

  “寻找恶龙从哪里来吗?”

  “对。那看吗?”

  他说行,光就拧亮了,他看到林小诒笑嘻嘻的表情,书桌搭了个很长的抽屉,扁扁地塞在桌肚中,拉开时,两个人都往后倾了点身体。

  “我妈妈虽然有时候会习惯不敲门就进房间,不过她好像又很遵守不拉开抽屉,保护隐私的习惯。”

  林小诒拿出一些格子稿纸,“她经常看育儿节目和书,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那麻花花的家里人呢?”

  “那不知道呢,作者没有提到过,如果有家里人的话,可能就没办法追寻恶龙救王子,去到雪山了吧?因为没办法自由地和学校请假,说要拯救爱人,老师也会说哈抓到你早恋了,给我写三千字的检讨报告,还要站在讲台上念出来。”

  “但如果她在雪山迷路了,没有谁知道,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也就不会报警去救她。”

  “你说得对。可是麻花花必须要去雪山啊。”

  林小诒摊开稿纸,林夷看到上面有些格子用钢笔划掉,有些被涂黑,右上角的纸往上翘,说明林小诒写不出来时会用右手卷稿纸,像左右摇摆的节奏器,有节奏地卷着纸。

  她如果去的话,就能明白恶龙从哪里来了。但很不巧,和林小诒一样,只要林小诒没想通这个问题,麻花花就只能永远面对着茫茫的雪原转圈圈。背面山洞的鳞片和山底下的第一警犬会等待她漫长的岁月。

  “你知道学生可能不被允许想那么复杂的事情。可是谁能忍得住?忍得住的话,我也就不会那么冲动把你绑回我的家,还亲了你。”

  林小诒揣着手,十分不解,一定是心里的原因。

  林夷看着稿纸,听见林小诒飘到越来越远,比研究出双手如何抓住光这个问题还要远,“你现在想出答案了吗?”

  “麻花花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拯救王子呢?”

  “因为爱吧。”

  “我认为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因为在王子被抓走前,麻花花有个一直未曾实现的愿望,但总是受到各方的意外,所以她追着恶龙,发誓一定要救出王子,也是为了实现愿望。她的行动几乎是立即的。”

  “所以并不因为全是爱情是吗?”

  “因为麻花花是主角。”

  “那么……你又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亲吻呢?那是什么?并非爱吗?”

  “我没说这并不是爱。那是我本能地去做,我脑海里没有犹豫,也没有加油呐喊鼓励的声音,就是说,是心灵引导的,因为平时听不到这声音,我们总是下意识忽视心灵嘛。”

  “所以是欲望。”

  “这个你也想得不对。”林小诒很严肃地说,“就像麻花花,如果她只是想要拥有初吻,那么论物质,她可以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也就是说进入无序的挑选,要和王子,是因为她更加清楚,对象是谁,谁能说她脑子不清醒呢?毕竟经过心灵的选择,她既舒服又可以难以忘怀。所以我也是一样,人人都有灵魂,每天从脑海里产生成千上万中想法气泡,有的想一想,有的意识到,有的完全消失,有的接住又放开。所以你要知道,准确在千万个想法中挑选的人,多么珍贵呢!”

  说着说着,他眉飞色舞,林夷阅读着文字:麻花花想自己今天必然要登上这座危险的雪峰,她可以不做,但她清晰无比,即便这是危险的,但就像直觉是一直以来的方向标,这回她也无比坚定。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鸟语花香、夹竹桃、绿灌木的小径,就这样跨出第一步……

  她迷失了很久了,麻花花第一次感觉力气不够用,在绿意盎然的春天里她总是充满活力,而在大雪呼啸时,品尝着割伤脸颊的风,掩盖到膝盖的雪层,她出汗,又非常地冷。

  麻花花第一次感受到冬天和寒冷。她说书里雪不冷,书里的冬天是圣诞节,雪是圆形的汤圆,锅上烤着姜饼人,肉桂和糖霜。

  原来麻花花一直在春天啊。

  所以恶龙从哪里来?林夷觉得那是从冬天,因为麻花花在雪峰中已经不信任自己了。

  那真是太糟糕的事情。

  就像林小诒,林夷想另一个一直在春天里的就是自己身旁的人。麻花花的雪峰已经来了,那林小诒的呢?

  林夷漫无目的地,林小诒嗯嗯点头,“我虽然还想不出来,但是以后一定能想出来。”然后收起稿子,对林夷说:“不要打地铺了,我们和上次一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林小诒的睡衣对于林夷有一点点小,肢体紧绷绷的。他睡不着,盖上被子后还想找林夷说夜话,房间里的天花板装了一个圆形的白炽灯,但他一向不喜欢,晚上月光一照,灰尘就像幕布上的皮影一动不动。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接待过小朋友住一晚上。你是第一位呢。”

  “明天还要上课,你想谈多久?”

  “得四十分钟吧?”

  “不行,半小时,减掉十分钟。”

  “三十五分钟。”

  “二十五分钟。”

  “买菜呐!”林小诒噘着嘴,叹口气,“好吧,那就半小时嘛。”

  林夷说行,用手机设定了三十分钟的倒计时,“说吧。就半小时。”

  林小诒盯着天花板,神情越来越奇怪,“都怪你,本来还有很多话的,你一限定时间,现在什么都讲不出了!”

  林夷从被窝伸手,打算取消倒计时,“那现在就睡觉。”

  “别嘛!”他啪啪对着床外面,转向林夷,贴着手臂紧紧抱住,“要讲的!”

  “你怎么有那么多话啊?”

  “也没很多话。我以前可是沉默的天使。”

  “是么?”

  “是呀。”

  随后林小诒还跟着点点头。稍微松开了手臂,脸颊贴着林夷的肩膀,书桌上有一支钢笔,他说:“那是我悄悄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很贵的,要好几百的。”

  “出水怎么样?”

  “出水很好啊。”

  林小诒说:“你捏捏我耳垂。”他去找林夷的手,拎上来一只手其中一根手指,放在自己耳畔边,“你捏一捏。”

  林夷的手躺着,过一会他动一下,转向林小诒,轻轻捏上滑滑的耳垂。

  “我想睡了。”

  “不是说要聊三十分钟么。”

  “不作数了。”

  林小诒闭上眼睛。

  大雪里麻花花走在闪烁银色光芒的雪山之中,门外,妈妈敲着门,喊着他们起床。

  因为有林夷在,早晨的饭桌还多了从外面买来的锅贴、豆花和油条。招呼林夷随便吃,多吃一点。

  林小诒很久没吃豆花了,但妈妈打了一下他的手背,“给你同学吃的,你抢什么?平时面包牛奶不爱吃?”

  他收回手,嘬了一口牛奶,趁着妈妈转头去厨房时,对林夷挤眉弄眼,林夷将勺子转向他,他快速咬了一大块含嘴里吃下去。

  妈妈出来了,没看见。每次趁妈妈进出厨房和卫生间时,林小诒就让林夷给自己舀一勺豆花,还指示要一大口,不能一小口。

  吃完早饭,背书包上学,林小诒小声说:“你快拗半根油条,就说没吃饱,想带半根路上吃。”

  “你自己干嘛不拗半根。”

  “求你啦,她不会给我的啦!”

  林夷抿唇无语,但是林小诒一直瞄着餐桌,还在旁边垫着脚跳来跳去,很闹,林夷抽了一张餐巾纸,非常快地从油条上撕了一部分,塞进林小诒书包里。

  “闭嘴吧。”

  林小诒满足地往后面看,一路都在哼着歌。他很开心,就是说不知道开心在哪里,“我整个身体的细胞都在跳舞,血液也流得比平时快了一点。会不会晕过去呢?”

  林夷没睬他,在车上看单词本。坐到教室时,还没多少人在,他回头看林小诒,直将头搁在桌上,身体藏在桌子底下,像吹小号那样吃油条,用牙齿推着油条前进、变短,咀嚼进入到胃部。

  林小诒全部吃完后,小声打了个饱嗝,低头打开书包,掏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单词本,捂着耳朵,嘴巴咕噜咕噜动,偶尔有个死嗝让他像跳跳鸟,震一下,再震一下——林夷回过头,看着黑板,让余光暂时留在林小诒身上。

  两个人过了个心不在焉的早读。

  他在看高三搬家。

  这时天已经很冷了,每一天都会飘来一大片像发霉的棉絮一样的云,旧的云不走,后面又来了新的,每天堆积起来,变成了个发霉的棉花仓库。

  为了高三的学生,学校另外辟了一栋高三楼,放到了一千米外的地盘上,并开始全封闭式的生活。据说风景很好,高三老师也要住校,陪伴学生,为了营造健康、减少干扰的奋进环境,这块地得到了家长们前所未有的簇拥。

  中午午休过后,高三就通知要搬家,不过学校为了省一点搬家费,教室里一些东西,和高三办公室的轻型办公家具,倒是分配给了每个班级,人带着包了大巴走。

  大概不久,试卷上就会出现一道高三生搬家的逻辑题。

  同样,处于二年级的他们,紧接着就要开一场和家长进行的志愿会议,先是在大礼堂集合,最后再是分配到各班班主任,进行会议的下一流程。

  林夷和林小诒负责将仓库的座位放在大礼堂划分出来的班级区域内。

  “老师,我们不参加会议吗?”

  “你们不是填好了志愿调查表?还要参加什么,这是学校和家长们的对话,帮忙的帮忙,没事情干的有空多做几道题,看看课本,讲的都会了没。”

  班主任转头指挥值日生用湿抹布将黑板擦干净,文艺委员领一盒新的白粉笔和彩色粉笔,布置下黑板,设计个会议样板。

  个高的体育委员被安排在教室前墙和后墙都贴上倒计时,上面写:距离高三时刻还差6个月。

  现在十二月,正是冷得时候。

  林小诒在礼堂没什么心思摆椅子,一没老师看,他就不想干活,也不听话,“志愿会为什么没有我们小孩子的事情呢?明明我们也填了志愿表,还要把我们排除在外。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林夷,你说呢?”

  “不知道。他们高兴。”

  “你填了什么?”

  “随便填了。”

  “让他们看了很开心的?”

  “减少麻烦。”

  林小诒大概明白,班主任总是提到要林夷多参加竞赛,保送到超一流学府里。可能这次就会和林夷的父母提到这件事了。但林夷对老师这种深重的期望并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态,好像大家都觉得他应当是的。

  以前的话,林小诒也会觉得应当,多自然啊,不了解一个人时候,很笃定一个命定的走向,会说啊,他肯定是这样啊。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选了。可是当他知道林夷时,他思索着那些应当,好像是每个人念着咒语,施法一般要让其实现的绝境。

  林夷大概是随便填了个志愿,实际上会悄然走另外一条路。

  “那难不成要上新东方?”

  “只有新东方了吧?”

  “我只知道这个咯。”

  “我会去留学。去学习各地的烹饪。”

  “那要英语很好了。你英语好吗?”林小诒笑嘻嘻地举着手,圈成石头,递到林夷的嘴边,林夷拍开,林小诒又递过来,拍——递——拍——递,两个人玩起来了,林夷在前面将林小诒排得歪歪扭扭的座位重新一个个摆正,他就跟在后面,一直问说一说嘛,说一说嘛。林夷往后拍开手。

  玩了很长一圈后,林小诒满足了,林夷瞥了他一眼,才开口说:“我英语比你好。”

  “是吗?是谁这次比我考差了一分呢?是谁呢?噔噔噔——好像是林夷诶~!”

  “啊,是是是。”

  林夷目不斜视,椅子摆好后,将班牌放在了第一排座位旁边。

  座位排好后,林小诒说想近距离看看高三搬家。

  “搬家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

  林夷被半拖半拽到校门口,高三老师在维持秩序,教导主任拿着喇叭报班级名,要他们报各自的人数,人到齐了没有。

  乱哄哄的,像个菜市场。

  哪哪都像菜市场,林小诒指着教导主任,和林夷躲在花坛旁边讲悄悄话:“你看,教导主任像不像卖鱼的?他总是要保证自己池塘里的鱼新鲜,可以被豪华的渔场接纳。”

  一会说从楼下搬来的推车上竟然有一台打印机。一会说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了,还不给学生用电梯呢?

  “我们到了明年这时候,也要这样搬家了吧?”

  “但是大冷天搬家真的是好伤人,能不能春天呢?夏天不太好,会热,搬一会就流汗了。”

  林夷安静地听了半天,右边耳朵被说得痒,耳边痒,很想抓两下。“你别老是在我耳边哈气。”

  “我没有!”

  林夷被拽得更紧,只能侧着腰弯一点听他说话。他说话像念一些经文和魔咒,林夷有时候会被说出神,又会被说得晕晕的。

  “林小诒,你想多了,他们这次搬好了,东西也就留在新楼了,到了我们估计就是开学直接过去报道。”

  “啊?不搬家啊?”

  林夷停了一秒,说:“带上每个人的行李箱。”

  “那也不像今天那么热闹呢。”

  “你喜欢这种集体活动?”

  “不啊。我只是觉得有趣。就比如我觉得打工不有趣,可是为了笔记本电脑,我会坚持下来哦。”

  “你现在存到多少了?”

  “大概能买几个按键吧。”

  林小诒垂头丧气的,有时为了躲避妈妈,必须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似的打工。他被称为神秘店员,时来时不来。

  布灵布灵女生总是用着打赌的眼神看着林小诒,“他们不会开了一盘堵我今天会不会来的赌局吧?赢的人请我喝一瓶饮料,输的人要请我喝两瓶饮料。”

  林夷掐他一下:“梦醒了没?”

  林小诒直摇头:“没醒没醒。”斜着眼睛看他,“林夷,你父母知道你志愿调查表乱填吗?”

  “他们知道。”

  “我也想乱填。但是我爸爸妈妈不会允许的。虽然这不是真正的填写志愿。他们讨论了很久。和我,让我从房间里出来,我坐在他们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两侧都没有人,爸爸妈妈坐在一起,我们之间隔了一张茶几,平时会放上抽纸、遥控器、果盘,填写志愿调查的那晚,茶几上的东西都清空了。只留下白色的调查表和黑色水笔。

  “他们先问我,有没有想好要填什么学校?我想填什么学校呢?我说我想填好学校。想要靠近大海。我爸爸妈妈说不行,不能离家太远。那我填哪所呢?他们说最好是在家这里的。行吧,家这里也行。我也就没说什么。那时候我就知道没办法乱填了呀,比如填陶瓷学院、比如填足球、再比如填文学院。但是我觉得,这张表好像不是给我们小孩子填的。因为没多久,爸爸妈妈就坐在那边讨论起来了,我坐在凳子上,凳子又很硬,想回房间躺在软软的床上,可是我不敢动,只要我站起来,他们就会说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不重视。”

  “哎——其实我也没有不重视。只是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所以那晚我走神了一下。你听到雨声了吗?其实发了志愿表的那晚有下雨哦。不过没什么人注意。因为雨声太小了,力气也小了,地面上好像没有潮湿过,但是我家窗外能看到路灯,路灯发光的区域,像一个网兜,我在里面看到一些透明的小丝线。所以我立马就知道原来是下雨了。”

  “可是我跟爸爸妈妈说下雨了,因为我爸爸妈妈就是在雨天相遇的,小时候一直说因为一场雨,所以后来才有了我。就是最近几年不怎么提了。他们对下雨也不再兴奋。爸爸喜欢看报纸,喜欢跟我谈心,妈妈喜欢亮堂堂的大屋子,喜欢研究我。我说了下雨,他们也不听。后来过了几分钟,我屁股离开凳子,去倒了杯水回来,他们两个竟然停了下来,问我去哪了?我说‘倒水去了呀!’‘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倒水?你有多渴呢?’我就很疑惑,难道已经要显示它的重要地位,连生命之源的水都算不得什么了吗?我爸爸说我强词夺理,要跟我谈谈。好吧,我就低了个头,说对不起,不该顶嘴。

  “他们说已经讨论出来了。他们把纸递给我,要我看看,说说自己的想法,嗯——我觉得没什么想法吧。先是理科的学校,再是工科,先学数学、再学计算机、会计。他们保底说要师范,最差也要当个老师。他们问我没意见?我问为什么不选一些文科的学校呢?妈妈低头给我的调查表签字,很不在乎地说那种东西学了有什么必要吗?当然是没有必要的。我只能这么说,她递给我纸,签字吧。她以前帮我签什么调查表,也都是这么说,好像把纸撕坏那样非常简单的事情。”

  林小诒说完了,走路上踢小石子,教学楼每扇窗户透出白炽灯耀眼的光芒,人造之光,与发霉仓库般的天空,营造出了一股非常不自由、糟糕的环境。

  他常常在冬天想,太阳再亮一些就好了,可是总是灰扑扑的,他渴望晒上那么一点金黄色太阳光,皮肤在空气中有微微发烫的感觉。

  高三的学生陆续上了大巴搬走后,就接近了志愿会开始的时间,大礼堂中已经有了签到台,幕布上,贴上了红底大白字的标语,有老师在试电脑和音响,像一根香竖着的话筒发出非常刺耳的电流声。一瞬间大礼堂的人都捂上了耳朵。

  又走回来的林小诒在门口张望一下,看到了班主任在找人,“她一定是在找我们两个。”

  “走吧。”林夷说。

  “去哪?”

  “学校有个花园。我们去那吧。”

  “可是老师找你,你不去吗?”

  “这场会又不需要用到我们。”

  走出去时,林夷拉上林小诒的手,虽然走到没多远,又松开了。但是林小诒却觉得开心了起来。

  学校的花园,刚栽种时,批了很大的一块空间,希望打造一些自然景观,让学生能够在姹紫嫣红中读书。读书和姹紫嫣红本来就是从不挂钩的两件事,连体育课都不曾被允许上上两节,又怎么能说可以允许去上花园,不看书、不背单词,消磨一点学生用生命买来的宝贵时间呢?

  没多久,花园的地盘开始缩水,缩得越来越小。现在只有一把绿漆褪色,木头老化的公园椅。

  他们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头顶上就是几棵红黄参半的树,林小诒仰着脑袋问会不会有鸟过来在我们身上拉屎。

  林夷皱眉:“别说那么恶心的事情。要么坐,要么就站起来。”

  “我们坐地上嘛。让草刺一刺屁股,旁边伸手就能摸到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林夷没有坐,林小诒改坐在地上,伸长了腿。

  这时,他们都因为没缘由而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在不开心?”林夷伸腿,顶了一顶林小诒的手臂肉。

  “你感觉好像很灵敏的样子。”

  “你一下子说那么多话,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得出来。”

  “那你这话说得不严谨。数学求证的时候,你会这么不严谨嘛?”

  “那说说你的求证。”

  林小诒双手往后撑着身体,说:“我哪有什么求证。”

  他不肯说。

  林夷问了个新问题:“你是怎么想到想要写东西的?”

  “这种感觉嘛……”林小诒重新露出笑容,“因为数字严谨的单一性,去选择能撒谎、调节上下限的文字更适合人类这一生物吧?他们用得这么娴熟。假如我在文章说一点假话,或者写着虚构,我也不会产生愧疚的心理。我爸爸妈妈即便因为一场雨而产生浪漫,但那种浪漫又不会持久,他们更加的实用主义。和我这个小孩子完全不相称呢。”

  林夷以为他们吵架,林小诒说不吵架啊。他们从来没怎么吵过,现在还会一起看综艺和一起训我呢。上次还罚我没有牛奶喝,还有我的零花钱!

  林夷说那是我想当然了。

  林小诒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哇地说:“当然不是你想的这样咯!”

  “嗯。是我想多了。”

  “是你想多了哦。”

  林夷点头,知道了。

  林小诒转过去对着花花草草。

  林夷说:“家长应该都要到校了。差不多时间了。你要待在这里吗?虽然不会有人随便晃过来,但是头顶上的窗户开一开,可能会有家长看到我们吧。这个时候果然还是避开他们比较好吧。”

  “好啊。那还能去哪里呢?操场那么平,一眼就看到我们了吧。”

  “林小诒,你想换个什么样的地方。”

  “有一个四四方方像盒子的地方。我从这里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林小诒躺下来,伸出手,好像挖出了一块云,“它们离我这么近,要是到了最高层,可能压得我们心理很不舒服。”

  “那我们就去高三搬走空下来的教室里坐着。”

  “会不会门锁了?”

  “锁了就再说。”

  林夷起身,拉起林小诒,他们打算绕到教学楼后面走,那里没窗户,不会被人探头看到。

  “万一老师叫我们怎么办?”林小诒走几步停一步,突然担心起来,“万一又需要我们学生了呢?”

  “你想去吗?想的话现在还能赶得上。”

  林小诒不吭声,停下脚步,问:“你不去吗?为什么呢?”

  “我不想说。”

  “那你什么时候想说?”

  “永远都不会说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原因。”

  “本来就没打算说。”

  林小诒重新走起来,亦步亦步跟上林夷,走到他旁边,“你平时也不是很叛逆的人,在学校里,老师叫你,布置任务,你都是去的,虽然志愿会没要求我们学生一定要到场,甚至有的还能先回家,不过我相信班主任肯定是想让你留下来。该不会是……因为我——吧?”林小诒迅速转头盯着林夷,他抓到林夷在“我”时抖了一下眉毛,缩了一下喉结。

  他笑笑,说我不猜了。

  “你好像猜到的样子。”

  “说出来就不好了。”

  “你还知道。”

  “因为我可是写了很多很多文章的人呢。”

  他们跨上楼梯,有些闹哄哄,也有些安静,他们两个都避开着走,走到一间后门敞开的教室,林小诒摁着林夷一块儿猫着腰走过去。

  “你脸对着地面,脚踩得轻一点,你一抬头他们就认出你要围过来问你吃没吃,想去哪个目标学校。我讨厌这种。”

  林小诒伸手,猫腰走过后门时,他往后拉着林夷的手躲过去。

  终于到三年级空下来的楼层,就办公室还泄出几道白色的光带,有人在里面活动,林小诒和林夷再次猫着腰悄悄走过去。

  幸运的是,教室都没锁,里面也没人。

  “那我们挑一挑。”

  “随便进哪个都行。”

  “那不行。要看气场。”

  林小诒坚持,他一个一个从后门望,有的桌子整整齐齐像糯米糕格子模具,他摇头太板正不喜欢。有的还没有撕下距离高考的倒计时,他也不喜欢。有的教室有一盆枯死很久的多肉植物,林小诒说他们都没爱心,所以也不行。

  他看了很多教室,都不行,林夷说:“你选不出来,那就我选。”

  “快了,快了,我选出来了。”

  林小诒指着尽头的一个教室,“它看上去想在电影院,乌漆漆的。”

  林夷看了一眼,这间教室采光不好,白天里大段时间都需要开灯才能看清楚。

  “这个真的棒极了!你觉得呢?”

  “那就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