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迁徙的时候,乔青遥终于能自如走路,可以独自出门,然而出师不利出不去,因为他根本没有一件能外出穿的衣服,由于他不吃不喝短时间暴瘦,使得所有的衣服全部过大,尤其是裤子,松松垮垮,给腰带系成面袋子扎口,最后还是他姐针线起落给缝了个囫囵个,难看但勉强能出门。

  乔柳对此的建议是:“哎呀先用缝上凑合着吧,你肯定还会胖回来的,到时候把线拆了就行,又方便也不浪费钱,你要实在觉得难看,要不你试试我的?我有两条男友风垮裤,你可以当七分裤穿。”

  乔青遥闻言只好忍辱负线,先凑合一天,他心里另有打算。

  天近黄昏,秋风飒爽。

  乔青遥站在街边,看来往熙攘,再无人拥堵侧目,也无对其的过分关注,自由失而复得他惊喜的连北都找不到,站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好在目的可交由出租车司机师傅,但师傅却觉得很麻烦,抱怨为什么现在还有人会在路边招手打车而没用软件叫车,到了地方还不能线上支付,一张百元大钞递过来师傅没都现金找零,便问乔青遥转账找零行不行?得知这年头还有人没有微信支付宝司机震惊了,乔青遥不仅没有微信,他连手机都没有!

  乔青遥最后的日子用不到这些,自然没有,且他习惯了被人照顾,忽然独立生存,需慢慢适应新规则,虽过程崎岖,但总算平安到达。

  他抵达目的时天刚擦黑,乔青遥特意选这个时间段,现如今他想回这个‘家’,只能等到夜色沉沉,月影朦胧。

  庞大的别墅矗立在密林里,如扉页诗集,幽深绮丽。

  围墙铁青尖刺闪着寒光,晦暗中唯一处沉默晕黄,便是那保安部,他们操控者各种科技围栏将大门重重把卫,但目前无人来访。

  乔青遥不远不近的等待,太近了会被发现,太远了就赶不及蹭着业主们的门禁卡,也不能装成家教装修快递员,因为每一位访客都会被拦截登记,并电联业主核实到访信息。

  好笑的是,他其实也是这片顶级豪宅区的业主。

  等了很久,天都黑透了,乔青遥顺着围墙往深处走,待到无人处,攒了劲儿一跃而上,双手还真就挂上了墙头,得益于身高优势,虽说大病初愈,但乔青遥还是顺利的登高翻越,小心避让藤绕尖刺,跳落矮树丛里。

  墙角的摄像头红灯荧亮,它在工作,不知道是否看得清这次侵入,但乔青遥也顾不上那么多,他拍拍尘土马上赶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自己家门口,抬手擦汗,手有血污,这才发现刚才脸被树枝刮出一道浅浅伤口。

  知道受伤了,才觉得刺痛,主人归来了,家才不再是空房鬼屋。

  圆月在高耸的建筑物背后冷眼旁观,寒意肃杀,映的乔青遥面色青白,他雕像一般远望家门,他和家都死气沉沉。

  四下空旷寂静,家门口小广场前的喷水池也一片平静,干枯了一整个夏季,到了枯萎的秋天,便更没有生机,池子里杂草都没有,只有一块块灰白的石头,如同垒砌的白骨,成了这栋死屋无字的碑墓。

  乔青遥自荒芜凋敝里走上前,大门上贴着封条,但并不牢靠,指甲一掀便僵硬着同门板分离,最难得电子锁还有余电,密码也未变,大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但是这次乔青遥记得关门,于是从外面看封条完好无损,一切悄然无恙,似什么都没发生,没人来过,只有风。

  楼里已经断电了,乔青遥记得地下室有家用发电机,便摸索着向前,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走错方向,又摸索着折返,穿过长廊,躲过障碍,强忍着麻烦折腾半天,可往下的楼梯边都没见到。

  乔青遥恼火烦躁。

  早知如此,当初怎么也不会把房子买这么大,庄园酒店一样,尤其是国外运回来的人偶,摆的走廊到处都是,还都是真人比例,一个个乌眼红唇,弯腰伸手,碍事又恐怖,且每一个玩偶的买价都够刘文艳躺吃一年,就这还没算上通过膨胀。

  黑暗深处有声音传来,此时此刻,什么声响都阴森,任何动静也狰狞。

  乔青遥后颈起一层皮疹,原地僵直。

  毕竟这里死过人,鬼气森森,但一想到这个人是他自己,登时就不知道该不该害怕了。

  确实有鬼,他就是鬼。

  启动发电机,整栋楼灯火通明。

  不知道因为死因案件未结还是遗产充公还在流程,总之乔青遥的身价万物都还原封不动。

  乔青遥先找了两身衣服,好让这具躯体能像模像样的在世间做人,不至于太褴褛,事实证明即使换上衣柜里最大号的衣服,瘦了几十斤,也依然很难穿进去。

  以前他为了上镜好看,身材管理一直严格,又不如现在高,蜂腰窄胯,因此更衣室没有一条裤子能让这具身体穿得下,上衣的情况好一些,肩宽也相同,可衬衣套上去,吸着气还能扣上扣子,然而呼吸困难,多穿一会都感觉要再死一回。

  但乔青遥宁死也不肯再穿回乔梦真的衣服,他去另一件更大的更衣室,里面很多品牌相赠又不合尺码的衣物配饰,这都是段晓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收集回来,被发现了还振振有词,“这么贵的衣服扔公司全给工作人员分了,我给你收着,留着送人也行。”

  乔青遥挑挑捡捡的选了几身没有年代感的基础款,满意出门,临了还没忘记拿走一只手袋,他辗转几个楼层,终能体面的来到顶楼,满屋琳琅,他只拿了一盒不太值钱的对戒,这是他爱人留给他的,失而复得。

  死过一次的人,命都失掉,本没有可以失掉的东西,但这个不行。

  戒圈套在无名指上,他来到保险箱前。

  没有一个富豪家里不存些现金,存在银行里的都是数字,拿在手上的才是安全感,不然资产被冻结后,怎么有钱跑到国外逍遥,并使用自己的海外账户和信托资产。

  乔青遥燃了一只烟,叼在嘴边,他一边装钱,一边任由烟灰飘落黑色的衬衫,看见里面一块金表,也拿出来戴在腕上。

  他以前特别不屑这些俗物,但现在他孤魂入世,多添俗气才更有人气儿。

  沉睡多年的金钻美元,突然给一只劲长瘦手搅动,被主人激活般,全都洋洋洒洒的溢出来冒险,飘落地面,飘到他的脚面,而这个穿黑色皮鞋的男人,在飞舞纸币里定立如菩萨一样,他心铸铜鼎,在世间最大的诱惑前亦没有情绪。

  一张纸币飘落在身边的施坦威上。

  一只手覆上纸币,却用来擦去琴盖积灰,而后乔青遥掀起琴盖,支了撑架,接着坐在琴凳上。

  他十指灵动,苏醒的巨兽开始低吼,劈开了沉沉夜色和死寂空屋,琴键重击如飞鸟敲钟,音符里的王苏醒在神秘的山谷,火焰把王座烧红,蝙蝠黑压压刺穿青空。

  发电机由于年旧不用,致使白光频曝,乔青遥面无表情的弹奏,脸颊伤口缓缓愈合,浸在黑白交替中,他被闪的双瞳亮透。

  屋外的风渐大了,吹净小路的落叶,冷夜里两个巡逻人员停下脚步。

  “哥,你看……1-1怎么亮灯了?”

  “1-1?你是说11-1吧,那栋最大的别墅不是早没人住了吗。”

  “就是1-1……”

  “有贼?盗墓的么,这屋也敢进,胆儿太肥了”

  两个人犹疑着往前探步,还没走两步又停下来。

  “哥,你听见了么,钢琴声。”

  探照灯也不肯往前。

  “好像是1-1传出来的。”

  “就是这个房子里的,听这声,不像是放的曲子……要不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看?要去也是咱俩一起。”

  只身前往的只有探照灯,顺着台阶向上,停在大门上。

  “卧槽你妈,你看那封条,好好的呢。”

  声音都开始颤抖:“要不咱俩先报告一声吧,用手机录一下这个情况。”

  “可以,你来录,我给刘哥打个电话。”

  钢琴声戛然而止,再次响起的是乔青遥的旧曲,过世的人开始歌唱,词曲里对心上人思慕绵长,暗夜都跟着暧昧芬芳。

  可当下幸运的两位试听听众感受不到爱意,只有寒意和恐惧,直冲头盖骨。

  “窗边……那跳舞的人影……是乔青遥么?”

  “闹鬼了我操!快跑!”

  乔青遥随手播放音响,放的竟然是自己那张未面世的专辑,不够完美,他本在反复精修,舞都编排好了,可后来身心俱灭根本无力创作,时隔多年又换了身体,现如今灵魂仍有记忆,他单手插裤兜,环顾四周,一边打量还有什么可带走的,一边不自觉滑步,皮鞋底踩了纸币,艺术和金钱在交融。

  玻璃窗人影憧憧,冉冉又匆匆,虚幻似剑芒,可惜无人欣赏,因此只让虚空负伤。

  乔青遥不打算久留,亦不想徒步出园,他自车库里选了一辆最低调的豪车,大摇大摆开出去,路遇一队全副武装奔赴的闹鬼现场的保安队,还摁喇叭让他们闪开别挡道。

  这一队人也挺不好意思的让出一条路,毕恭毕敬的送业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