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返老还同【完结】>第75章

  乔青遥到底也没能走进医院,回去的路上,王丽美沉默着把近一周的工作全部取消重新安排,新专辑的宣发自然也只能推迟,团队预备停摆一周,等乔青遥心情变好。

  可事态再一次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化妆师自杀带着乔青遥的名字上了头条,当日医院左诗妈妈的闹剧竟然一语成谶,普通的坠楼魔幻成了为情自杀,前尘旧事串联起来,当年在停车场你侬我侬,亲密互动,如今主角之一深夜坠楼,据了解,死者家庭事业双可,生活并无压力,只能是情场失意,加之大明星有着搞男工作人员的前科,很难让人不把这些联系在一起。

  而本已尘埃落定‘猥亵助理案’又死灰复燃,甚至又越演越烈之势。

  乔青遥一时间又千夫所指。

  大明星深藏性癖,先是猥琐男助理,现在逼死男化妆师。

  乔青遥‘前化妆师’离世背后,是纯粹自杀还是另有隐情?!

  化妆师轻生去世,乔青遥有责任么?

  ……

  事态失控,警方再次介入调查,乔青遥的歌又再次遭停播下架,来不及撤下的海报也在街头遭人涂鸦,更有新人歌者嘲笑他,在新歌推介现场大跳着乔青遥的经典舞步,一边否认自己不是Gay,摇身一转却作势要吻男记者,在这个节点上,获得了相当的关注度。

  王丽美心焦如焚,频发公告声明律师函,觉都睡不着,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黄迪,刚自掏腰包给了段晓康一大笔钱,结果现在投资跌停,眼看着要血本无归。

  他借由关心工作,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丽美,你跟他说了给段晓康钱这件事么?”

  王丽美跟老板很诚实:“还没有,我知道他会生气,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的好的,不过你得跟他说啊,早晚都要说,但是呢,这个钱本来是问他要的,不应该公司来出,你就先问问他,看他怎么回,反正这笔钱的底线就是我跟他共同承担,总之这事交给你了,话说的好听些。”

  王丽美哑然。

  这就是人情冷暖。

  她以为这就是极致,结果更坏的事情来了。

  乔青遥状态很不好,他痊愈的偏头痛又开始犯,甚至严重到要发作时必须就医的地步,王丽美好几日没见他,也见不到,听秀秀说,他家里的阿姨们每日把饭和汤热了一遍又一遍,永远是原封不动的端出来,这些日他一根菜一粒米都不曾下咽,也不出门,不接电话,王丽美用同紫蓝的合作引诱他都不成。

  这很不寻常,乔青遥并没有像以往泰然自若,以前王丽美总在想这人的心莫不是铁铸的,或者是那深山荒寺里的石头,已经四大皆空,可现在她倒希望见到他那副不关己事的嘴脸,哪怕训斥她办事不力都成。

  阴雨连绵很多天,被淋湿的夜,黑的发亮。

  凌晨走廊里突然一声脆响,值夜的阿姨惊醒看表,凌晨四点,正值阴阳交替,适合招魂咒诅,因为再早一点是深夜,晚一点便天亮。

  万籁寂静,唯独一处悉悉索索,一步一步,似走旦角圆台,点着脚,云回眸,不知是一出游园惊梦,还是贵妃醉酒,正冥想,骤起的钢琴声将探索的阿姨从昆曲京戏里唤出,声音杂乱无章,急风骤雨的响,原来是有人不小心压到了琴。

  阿姨拿着手电筒逐层的看,果然是主卧层发出的声响,走廊尽头的门四敞大开,风似涌动的邪灵,兰花腰斩在摔烂的瓷盆里。

  黑夜里蹒跚的人影,四肢僵硬,拖着脚走,喊他几声也不回应,只是鬼魂一样摇摇晃晃。

  阿姨举了手电筒缓步往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乔青遥,绯红连绵在他眼睑耳畔,再走近些发现他舌头麻痹,口水流了一大襟,阿姨吓的脚软,连跑带摔的去将秀秀摇醒,“老板不好啦,你快起来,”

  “哎呦好可怕,心脏病都要犯了。”

  王丽美赶到私立医院的时候,人已经送去洗胃,秀秀仍有余悸:“姐,他是傻的么?吃了那么多止痛药还喝酒,王医生上门看诊时他都没意识了,叫我们赶紧拉医院来。”

  王丽美摇摇头,不说话,也不敢多想,因为细思后怕。

  秀秀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姐,我真看不住他,我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吧,再说他也不让啊。”

  乔青遥醒过来是五小时之后,竟然精神挺好,王丽美原以为他一定是憔悴不堪,结果他气色尚可,只是拿她当空气,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但是王丽美依旧腆着脸上前。

  “乔,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么?”

  “以后都不能喝酒了知道不。”

  “你的药,以后每次吃的时候问秀秀要,她帮你控制药量好不?”

  “你……最近看新闻了吗,”话说完王丽美真觉得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后悔,乔青遥?竟然回话:“知道,电视每天都播报。”

  后又道:“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不想看见你。”

  王丽美眼眶一热,但忍住了,并非哭自己,而是哭对方,看来他不仅仅知道左诗是自杀,连这事算到他头上的所有污蔑,看来也知道了。

  如同酒精和药片不慎掺合会致人死地,真相与谎言交织时也一样。

  “我会不走的,谁赶我我也不走,你就当我不要脸,”王丽美硬着头皮,咬着牙:“因为你现在这个时候没人愿意接管这个烂摊子的,等你好起来了稳定一些,不用你说我自己会滚。”

  洗胃造成了咽喉损伤,嘴角也坏了,红艳艳的点在嘴角,他又白,如雪上落枫红,不算破相,还平添了点易碎之美,因为要出门回家,为免娱记乱写,王丽美特意给他贴了一小块肉色胶布,并偷着询问医生:“他喉咙痛,不影响唱歌吧?”

  医生低着头收拾东西:“没事儿,明天就好,洗胃阻止不了他登台,作死却可以。”

  雨后清晨,一路朝阳,时至晌午,街边早餐店依旧食客络绎,蒸屉和油锅里香气四溢,晚起的人打着呵欠坐上小马扎,点了豆浆包子都不够,还得再来一碗牛肉粉才舒坦。

  王丽美挂掉黄迪的电话,送乔青遥回家,一路酝酿着如何开口,思前想后,车已经驶进富人区,庄园门口的保安队都越来越近了。

  门口有人交涉,似乎是访客登记。

  行车通过门禁,得到了门卫的消息,一对左姓夫妇刚被拦下,是乔青遥家的访客,拜托保安队长通知业主有客来访。

  王丽美心头一动,回头张望,看远处那对夫妇年近花甲,十有八九是左诗爸妈,不等乔青遥说话,便让司机正常进门,自己则下车交涉。

  临了留了个理由搪塞乔青遥:“我就在这下车回家,顺便看看是什么访客,有事电话联系。”

  路边的夫妻俩衣着朴素板正,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男人还带着眼镜,俨然上世纪的知识分子。

  王丽美顶着太阳,眼前发黑,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左诗父母,可?越近越觉得来者不善,再一打量,应该就是左诗家人没错,新闻里有露脸过,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了乔青遥家,此刻虽然进不去,但在外面站着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真是祸不单行,万幸现场除了这一对夫妇并无其他人。

  王丽美根本就不敢正眼看他俩,她低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语气几乎是恳求:

  “你们是有什么事么?”

  “叔叔,阿姨,现在这么晒,别在这站着了,有什么需求可以跟我说,我是……他的经纪人。”

  “请问你们是左老师的亲属么?”

  “对不起,左老师这种情况,我们也非常不想看见,但是说句良心话,这事跟……跟他真的没关系。”

  “实话讲不是他让我过来的,我今天只是过来帮他拿点东西走,这不碰巧你们在保安部登记过嘛……所以二位可以不用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来也不是想要赶你们走,你们也可以一直在这站着,但是你们也不是闲着没事来这站,你们总有诉求吧?我过来也是想解决问题。”

  ……

  很长一段时间,王丽美就像是中邪一般对着两人自言自语,可任她说破了嘴,两个人也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但是态度却不差,没有冷眼恶语,只是淡然的望着园区大门不想说话。

  王丽美口干舌燥,坚持不下去:“我真是求你们了,我给二老跪下行不行,我真的不明白,我们已经为此蒙受了很大的损失,为什么还要上门来闹呢?关我们什么事呢?”

  依旧毫无回应。

  王丽美正盘算怎么编个话把这事解决掉,结果乔青遥的车掉头回来了。

  夫妇俩昏沉很久,在乔青遥出现的时刻,双眼才自迷惘到澄明,车停稳了,从上门下来的人,面白身长,一身素黑,朝他们走过来。

  左诗妈妈陡然睁大眼,仔仔细细看乔青遥的脸,看他嘴角胶带残红,如传言一般,不像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不是第一次见他,电视里、报纸上见过很多面,也没有陌生感,因为他是儿子这些年的老板,逢年过节回家或者难得通次电话,都免不了会提到这个人。

  曾经几度,她都很感谢他给儿子工作,不厌其烦的叮嘱儿子记得他的栽培,因为在她看来,化化妆而已,在市井里还是在名利场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服务对象,因为是他所以这些年儿子才备受尊重、衣食无忧。

  他是云上之人,她一直当他是儿子的贵人。

  谁知道他还是儿子爱的人,是左诗家里所有的名字涂写,日记里的一厢情愿,未画完的画上残影,也是左诗临终前在短信里苦苦恳求的人。

  她收到了辗转归还的两部手机,丈夫在家里收拾遗物的这些天,她仔细看完了手机里的每一条短信,那么多年,点点滴滴,满腔爱意,乔青遥都从来没有回复过!

  如果说始终是‘单面热’也便罢了,可她了解左诗,又心细如发,种种迹象都表示他们在一起,可最后乔青遥连分开都不肯当面通知,而是直接消失断了这段感情。

  多可恨,多可笑,实情根本不像警察说的那样,她的儿子没有什么抑郁症,就算是有病也只是爱上这种烂人的绝症。

  乔青遥站了很久,不用问就知道这一定是左诗父母,原来左诗生的像妈妈,鼻梁纤直,眼尾微挑,花瓣儿一样时常含笑,可面前这双眼,此刻正望着他,绝望又憎恨,无助又怨毒。

  他想跟她说以后有事都可以来找他,最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但只要她开口,她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

  左诗的妈妈心如刀绞,她什么都不要,只要乔青遥万劫不复。

  “他之前一直发了疯似的找你,他那么求你见见他,你都不理。”

  “要不是你他绝对不会选择死。”

  “你敢说你不是杀人凶手么?”

  “你一定是。”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王丽珊僵在原地,不能呼吸,她不敢看乔青遥的脸,哪怕他就站在她身边。

  左诗的妈妈从挎包里找出一枚戒指:“还你,你不要,我们就丢了。”

  见乔青遥不接,她干脆把戒指丢在地上:“我现在看见就恶心。”

  乔青遥认得这枚戒指,很多年前左诗送他的一枚,戒圈内刻着‘乔青遥’三个字,他以为是寻常单品定制款,刚刚才知道是原来一对,想当初还调戏对方是不是要跟自己结婚,言犹在耳。

  王丽美气血翻涌,她心疼又着急,震怒的指着对方:“您说什么呢?话不能这么讲,您要是觉得冤屈您去法院啊……到时候法律也会说您诽谤的。”

  发作间,见乔青遥居然屈身弯腰去捡,他心颤手抖,擦掉上头的尘土,万分艰涩的打量,竟然凑齐了‘左诗爱乔青遥’。

  左诗妈妈准备走了,除了戒指,更留下一句话:“会去的,我要告你,如果法律不给我说理,我就找个可以说理的地方,除非我死,或者你死。”

  乔青遥自然是不怕死,但也不想左诗的父母死,死不能解决问题,只会伤害别人,因此他希望他们好好的活,最好能安度晚年,如果告自己是活着的动力和支柱,那么他一定好好满足他们。

  他以左诗的名义,给他们存了一笔钱,不多不少,不至于让银行经理出现在他们面前难以相信这是左诗毕生积累的财富,就算是后续要增加,银行家永远都有借口,毕竟找律师很费钱,加上老人难免被蒙骗,一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乔青遥希望他们富贵百年,衣食无忧的来告自己。

  他也托关系得知爱人被火化后,直接由父母带回老家,除了一对戒指,什么也不留给他。

  生活还得继续,生活根本就继续不下去。

  新手机号码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整日躁动,公司问他什么时候复工,品牌老板不忌讳的有礼相送,艺人朋友诚恳邀歌,律师称有几种侵权应该告,私立医院的服务经理新开好了止痛药,财务通知他上个月的版权费已到账……

  跟他有关的一切,他都觉得无关紧要,但是身边的人却很紧要,家里的报纸被剪的几乎没有完整的时事可阅读,电视也经常在新闻时段无关断电,不用问都知道,不想让他看见的都是些什么新闻。

  本来就白热化的舆情,给左诗父母加一把火越烧越旺,简直要激起民愤,原来乔青遥玩腻女性开始搞男人是真的,还‘兔子’爱吃窝边草,前有助理后有化妆师,受害人申冤无门,他却恬不知耻的宣告胜诉,果然资本让一切人渣都变得合法化。

  相声段子说得好:“时代不同了,以前都见面互称‘同志’,现在不行,这个称呼尤其不适用于乔青遥,”

  台下观众会心大笑。

  台上的人也笑:“您称呼他‘乔青遥同志’,您试试?他将胜诉。”

  路边他的海报被涂鸦,眼是道貌的淫贼,嘴是虚伪的下水。

  音箱店唱片也跟着下架,唱片磁带全都收进仓库,甚至连玻璃窗泛黄的海报都扯下,如果不想第二天遭掷石的话。

  总之公众你挤我搡,争相声讨,公司如何声明澄清律师函看起来都像是垂死挣扎,难以招架。

  黄迪亲自登门堵乔青遥,因为人失联太久,有些事不能再拖,万一乔青遥突然跑到国外,那黄迪上千万可就打了水漂。

  万幸乔青遥还是给了他面子,没有像以往闭门谢客。

  讲话是门艺术,比起无意义的寒暄,黄迪见面先安慰:“虽然现在我们挨骂,但细想我们既不违法也不犯罪,现在就是人非要怀疑你有道德问题,你越说没有越起反效果,还不如索性冷处理,过一阵子就没人记得了,群众的记忆是金鱼七秒。”

  ……

  循序渐进,最终道出此次目的:“但是段晓康现在要钱,如果不给,就怕他搅合的公众影响太坏,有关部门出来□□,那就我们真是无回天之力,所以当下让他闭嘴,小事化了,才是最优选择。”

  乔青遥等他说明来意,都等几欲睡着,真相与否他已经不在乎了,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随便他们解决瓜分,只要别来烦自己。

  世界热火朝天,他结跏趺坐,只想静静。

  但现实只给他夜深人静。

  夜晚是白日愤怒烧成的黑色灰烬,所有人都休息了,他无法入睡,坐在窗边的活人却了无生气,跳跃的烟火还有点活力,奋力的明暗,可惜这世上没有天长地久,它还是燃尽了,彻底的暗下去。

  乔青遥望着残烟,眼瞳暗淡,又死灰复燃,映在瞳仁里的火色点点,原来是烟蒂火星溅在白色纱帘上,摇身一变,化成焦黑的火圈,重获一世再也不要那样短暂无望的活,于是它攻城略地,杀出一条火路,终至熊熊滔天。

  火势渐起,乔青遥依旧颓唐不动,失了发条一样,没办法察觉,不能起身逃离,或者大声呼喊。

  家里到处都是某个人留下的痕迹,房间里,手指尖,嘴唇上,人天生七情六欲,只有一种至死不渝,乔青遥明白一切已经终止结束,应该翻篇过去,可就是还爱。

  他爱左诗没有原因,只是开心时想看他肆意的笑脸,难过时需要他关怀的双眼,世人不信,左诗也不信。

  富人别墅区最深处的豪宅半夜失火,好在巡夜的保安发现及时,联合整栋楼的人奋力扑救,才避免酿成大活,消防队抵达时火已扑灭,只烧毁了一间客房,无人受伤,重新翻修对主人而言也只是小事一桩,因非人纵火,也不伤及他人财产安全,因此消防警示两句就离开了。

  只有楼内常驻的管家和厨娘们知道这间失火客房是谁的,他在的时候,房主人总是很开心,入夜都似沐浴太阳,但是他们倆在一起总是没好事,不是把酒泼在钢琴上,就是大晚上在走廊里骑车弄黑了地毯,还有沙发被单稀稀拉拉血渍脏污,也不知道是弄的什么蹭的到处都是,每次都打扫的阿姨直骂娘。

  但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眼下墙上的画已经熏黑,这位客人已回老家入土为安,他的房间如今也被烧毁。

  有个不错的消息是乔青遥安然无恙,好似他还没遭完这人世间的苦难,地狱地府都无人收他。

  坏消息是他决定搬家,那就意味着这么多人都失业打包回家了。

  乔青遥搬家非常简单,他什么都不肯带走,不知是怕睹物思人,还是心魔难解,总之大家最后的工作就是收纳整理,上锁封箱,给所有家具蒙上白布,宣判它们的死亡。

  乔青遥孑然一身的走,轻便的像寻常去通告,但大家也知道他不会再回这伤心地,除了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阿伯看管房子,其余人即刻解散,找财务领取优厚的遣散费另谋高就。

  在购买合适的新居前,乔青遥搬回他在远郊的一栋房产,刚出道赚够的第一笔钱买的,一栋装潢隽秀的三层小楼,同之前的庞然巨物相比,虽然过分苗条,但足够实用,一楼有一个很小的花园,园顶攀爬的葡萄架长势野蛮,门口的合欢树久无人管,荒芜茂盛。

  当年觉得太偏僻,为了赶通告方便他宁可在外面睡酒店,现在看起来简直是世外桃源,离哪里都远,一个人带着一个住家阿姨,清净的很。

  可现实偏不如他的意,永远有人分批扎寨的等在他家外面,整日播报他的笑话,什么‘巨额赔偿,生活拮据’‘昔日天王,无人问津’‘闭门思过,憔悴枯瘦’……

  乔青遥的确瘦的很厉害,足不出户,又不好好吃饭,之前工作时长的那点肌肉全掉光了,阿姨同王丽美抱怨,自己就差拿个饭勺子追着喂他了。

  王丽美站在院子里,恍若隔世,她跟着乔青遥历尽千辛万难,不应该是这个结局,王丽美良心难安,她要赎罪!

  为此她熬夜加班,家也不回,跟公关团队发声明开发布会澄清;恶意攻击则同律师取证调查,追究法律责任;联合一些公正的主流媒体舆论引导大众,并覆盖正面报道。

  没日没夜的工作,全因心中有愧。

  可她的罪又何止于此,许多年前,王丽美受染于乔青遥致力慈善,因此只要手里有闲钱,她也跟着捐献资助,多少是个心意,就当给自己积德,但年轻时虚荣啊,总是有无意的炫耀自己是大明星的经纪人,于是惹了一位慈善机构志愿者青眼,这位男青年很自然的同她亲密起来,先麻烦王丽美一点小事,报恩便接踵而至,不是老家的黄果柑成熟了,给王丽美寄一箱,就是老妈的腊味做的太多了,给王丽美也尝尝。

  出于经纪人的职业病,王丽美很乐意交个朋友,两人圈子并无交集也没关系,他们都认识乔青遥,那就有的聊,于是男青年便知道乔青遥如何吸金超群,如日中天。

  但是男青年并不急,得了合适的机会再自荐,司机也行,助理也行,脏活累活都不怕,只要丽美姐能给他一份工作。

  王丽美拍着胸脯就应下来,乔青遥正好缺个生活助理,给她牵这一线,他也觉得男青年不错,那么她便做个顺水人情,

  要不是王丽美,段晓康怎么有机会到乔青遥身边,当年一穷二白的男青年,杂鱼跃龙门,现在身家远比十个王丽美。

  年逢初一十五,人们循例要去寺庙烧香请愿,王丽美每一次都会捐香灯,乐助功德箱,一座寺庙四面佛陀全都诚心诚意磕三回头,回回的愿望都是乔青遥越来越好,越来越红,自己也跟着鸡犬飞升,一并发财。

  没人比王丽美更希望他好,但是乔青遥现在很不好,时隔一年,他竟然还没有走出来,全然不似当年薄情石心,难道无情也有保质期,预见命定之人后,无情都变质成痴心,过不了劫数,那就万劫不复。

  他这一年没有出过门,甚至不曾出现在窗前,拍他的人起初还好奇他什么时候发疯,什么时候痛苦自尽,结果让人失望,他偏要苟延残喘,还乏味的潜形匿影。

  再见面,乔青遥正面都不肯给她,他背对着王丽美,静坐桌边,桌上只有书和白水,落地窗厚厚一层纱帘,遮的正午似日暮,阿姨怕他使坏了眼睛,不得不给他点一盏小台灯照明,风景和人都模模糊糊。

  王丽美问他:“乔,我给你带了你的歌迷给你写的信,这里就一小部分,实际上公司还有特别多,我都替你保管好了,你想看我可以都带来……还有这半年的杂志报纸,你看乐坛没你多无聊,大家都很想你,也一直支持你呢。”

  “歌迷粉丝还一直做公益捐慈善,还让我们带话给你,大家也不敢奢望你的新专辑,就是希望你知道,还是有一群人相信你,觉得你很好,懂你也知道你受了冤屈,以后你露不露面都可以,只想你放下心结,余生开心。”

  “你还想工作么?只要你愿意,随时回来,工作人员也都等着你呢,刘昊现在都当执行经济了,他昨天还跟我说,你要是复工了,他马上辞职来给你当助理。”

  “秀秀今年回老家结婚去了,她走之前我们聚了一下,还有凯莉和编舞造型老师,大家都让我给你带好呢,吴哥啸你还记得不,他还在做录音室,见面就问我你什么时候去录音室,他每次给别人修音的时候就想你。”

  ……

  王丽美汇报工作一样,琐事说尽了,更有千言万语,可全程也不见乔青遥有任何反应,王丽美到希望他像往昔一样装听不见,这次是乔青遥听见了,但不肯原谅她。

  两人一起工作的这些年,并肩摸爬滚打的成长,王丽美犯过很多错,也被骂哭过,但结果都能既往不咎,一笑泯恩仇,他清楚她的好意,因此不曾真心怪过她。

  所以她手越伸越长,越界妄为,一片好心终成危楼崩塌前的雷,敲响丧钟的槌。

  “我还会来打扰你的,你要是不想见我,不让我进门就可以了。”

  “我的手机号码也不换,以后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在哪个公司还是转行,只要你需要,有事跟我说一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欠你的,后半生还你。”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要是知道他有抑郁症我绝对不敢,我也非常后悔,甚至难受到希望死的那个是我,”

  强忍的眼泪,在话说完后不受控的淌下来,王丽美痛哭起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春去秋来,飘雨落叶,接连几场秋雨,气温下降,风都开始割脸。

  阿姨做了冰糖川贝炖雪梨,因为乔青遥最近总是咳嗽,给他送上楼,待下午再上去添热茶,看见糖水已经放凉,动也未动。

  阿姨很不乐意,嘟囔的端走:“合着我一天天变着花样喂自己,在我们村,我的厨艺可是远近闻名……”

  乔青遥站在纱帘前往窗外看,他并非不好奇,去年外面还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搭帐篷甚至不好占地盘,还有人为此起了争执,动起拳头,可只要乔青遥这边有动静,激战也暂停,全体扛起相机转向,结果不过是阿姨丢垃圾。

  阿姨也早已习惯,并且颇具战斗力:“不要再翻了啊,里面都是我老赵吃完的药瓶子,敢曝光我就告你侵犯隐私。”

  每次都有人同他讲话:“阿姨,乔青遥每天吃这么多药他还好么?长年偏头痛他有抑郁么?有报道称他疾病缠身,而且昨天不是还有医生上门……”

  阿姨怒气冲冲,单纯的中了全套:“都说了不是他吃的药,你吃咸了这么闲,每天蹲在别人家门口不去好好上班?他很好!医生上门是因为他咳嗽。”

  “哦,他又生病了呀,是感冒还是肺炎?”伶牙俐齿的人,连骗带猜:“阿姨,他身体免疫力这么差,是不是营养不够,你可不要苛待他,你看他都那么瘦了。”

  阿姨走到门口也要返回去吵:“我没有!我一天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烧菜,菜肉汤饭齐全,我还会洋菜,什么烤面包焗意面……总之是他自己不肯吃,瘦是必然的,可别怪在我头上。”

  “怎么可能不吃,人不吃东西,岂不是要饿死。”

  阿姨急于证明自己:“一餐还是有吃,我怎么会叫他饿死?!”

  问话的交头接耳,下期周刊的稿子又有着落了,标题就叫‘过气天王郁结成疾骨瘦如柴一天只吃一餐’

  然而这种热闹光景并没有持续太久,慢慢的人越来越稀,只剩下最后两三个,也在今年夏末彻底消失了。

  垃圾都带走,剩下一地斑斓落叶,也被阿姨轮着膀子扫干净。

  乔青遥在楼上等了很多个日夜,终于可以出门散步,临出门阿姨很紧张,好似乔青遥不会走路,矮胖的妇女固执的把一条黑围巾缠在他的脖子上:“哎呀,带着带着,外面风大,可冷呢。”

  又把他的墨镜从脸上拿掉:“戴这玩意儿干嘛?正常人没人遛弯会戴黑眼镜,当心看不见路摔跟头。”

  最后把围巾往上扯一扯,遮住他半边脸:“这样挺好,你就遛边走,没人会看你的。”

  人出门了,她又倚靠着门栏:“出门看着点车,别溜达的太远,注意时间,我等你回来吃午饭,不要让我等太久,老太婆扛不住饿。”

  理直气壮,仿佛是她才是家主。

  乔青遥沿着门口的小路,往秋深处走。

  他有几十年没这样独自出门,身边也没这样空过,名气和利益整日充斥他周身缝隙,挤满他的精力,每日都是急急忙忙的捞金、生活,仓促的获得,也匆匆的失去,现在他不工作了,驯兽不肯登台,马戏团围观的人一下子便散尽,该走的,不该走的,眼下他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没有分享,也无需陪伴,话都不需要讲。

  街边和路面铺满了枯黄和殷红,晨阳映着缓行林间的男人,安详寂静,他黑衣白面,围巾遮的他只露眉眼,遮不住他面容阴郁,像游荡的一缕魂,是真正的孤魂野鬼,人世留不得,阴间下不去。

  阳光对乔青遥而言有些刺眼,他不得不寻荫避亮,默默地走了很久,路像是没有尽头,这两年又疏于锻炼,每况愈下,很快乔青遥就便走累了,在路边的长椅坐下休息。

  万径人踪灭,倒是跑出来一只小猫,阳光里喵喵的叫,装模作样的乖巧,而后便跑到乔青遥脚下直奔主题,抬起的肉垫儿勾弄他大衣一角、鞋带,似乎是想讨要吃食,它期待而来,注定失望而归,因为乔青遥口袋里空空如也,灰尘都没有。

  乔青遥屈身摸了摸它,猫咪起先会错意去嗅他的手,兴许是万物有灵,它猛然惊醒,然后转身逃离,很快便融入迷濛的林间小路里。

  汽笛声由远及近,沉寂很久沥青路终于迎来了一辆过客,越来越近,乔青遥眼神不好,都依稀分辨得出奔驰标志。

  他即刻起身,准备打算躲的远点,可能去哪呢,只好折返回家。

  司机边开边抱怨:“西南方修叉路这会影响风水的,真是的,这边这么难走,跟单行路一样,要是对面来车,可怎么过?”

  副驾的人回头向后看:“老板,我们放着这么多的现金流不去投资,为什么要做基金,耗人耗时,想做慈善,社会上那么多机构项目呢。”

  回答的只有司机:“哎呀,你不知道,可以避税么?”

  “就算把资金利润拿去做公益,可那玩意成本消耗也很高啊,还受监管,不会有什么利润盈余。”

  ……

  后排位的男人全身高定,西装笔挺,他懒得解释,干脆下令:“都闭嘴。”

  而后又专注的浏览娱乐周刊,奇怪的事,这么大的老板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有时间也不看财经,却热衷周刊小报,又不见他泡女明星。

  别说女明星,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这么多钱还不享乐人生,不理解干嘛守身如玉。

  由于路窄,所以车速不快,错身而过时,车里的人忘向车外,车辆紧急刹车,有人开门下来,乔青遥加快脚步,却发现鞋带松了,刚才被猫咪爪子勾开,他低下头,犹豫是坚持到无人的地方再系,还是当下解决防患于未然。

  面前多了一个人,穿名牌皮鞋的男人,可乔青遥往左他亦向左,向右他也往右,怎么也躲不过,于是乔青遥只好仰起脸,视线由下级上,直至看见对方的眼睛。

  是段晓康,数年未见,他脱胎换骨,给金钱滋养的威风气度,甚至变好看了一点。

  对立的二人静定,时间都慢了。

  大奔上下来的司机和助手互往一眼,等了半晌正摸不着头脑,突然又瞠目傻眼,原来是老板居然蹲下身,给这个路人系紧鞋带。

  风匆匆的掠过,吹的落叶起落,两个人衣炔翻飞。

  乔青遥低头见段晓康单膝跪地,系妥鞋带又扶去他鞋上的尘土,这种事段晓康早年经常干,任何场合,只要乔青遥在忙,都是他为他穿鞋,有时候乔青遥还扶着段晓康的头,摇摇晃晃要摔倒,段晓康马上起身搭手,像绅士邀一只舞。

  乔青遥准备走了,但是段晓康拉住他不让他走,乔青遥万分嫌弃的挣开了,段晓康便跟在他身后。

  跟了很久很久。

  一前一后,天色青灰,枯叶沙沙,被风纠缠不休。

  段晓康终于开口:“这些年,我做了当初我们说好要一起做的事,我做得也很好。”

  “其实我从小就励志做一个好人,可就是因为你我永远都是垃圾,我做那么多好事都弥补不了我对不起你这件事。”

  段晓康停下脚步,表情错综,似热切的迷宫:“我一直以为我只想要钱,现在发现并不止于此……左右我都对不起你了,那不如就更肆意。”

  他已不是之前那个俯首听话的助理,现在是他的全省时期,人的地位高了,话也更掷地有声:“这次让你走,是我给你的机会,毕竟你给过我机会,下次再见,你必须跟我走。”

  段晓康眼看着乔青遥越走越远,他欲言又止,心有执念,却还是说不出口,只朝着那个背影大喊一声:“乔青遥!”

  山间佛灯跟着风摇。

  乔青遥没有说话,也没有责骂,只毅然决然的走掉,他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