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浮木行人【完结】>第34章 通知

  喻衡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脑中是一团毛线球,他想找到个线头顺着往下理,但越翻越乱。

  脉搏跳得很快,更烦人的是周维轻的手紧紧贴着自己手腕,喻衡只希望这人皮糙肉厚,觉察不到自己过速的心跳。

  良久,他把呼吸稳了稳,大脑突然浮现出前几天办签证时的场景。

  “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喻衡对着周维轻说,“回去等通知吧。”

  周维轻这次笑得很明显:“好的。”

  然后立即像一个普通办证人一样问道:“大概需要几个工作日呢?”

  “那不好说,”喻衡对答如流,“不想等可以放弃。”

  “没有这个意思,”周维轻也答得很诚恳,“上级说了算,我没有任何意见。”

  车行的人来得很快,过来后简单检查了下,临时修理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先把人接走,等雨停了再来处理。

  两个人上了老师傅的SUV,车比桑塔纳稳得多,顺利地送他们去了机场。到的时候机票已经预定好了,喻衡顺理成章地享受了贵宾休息室和商务舱。

  落地后小方已经在到达口等待。看到两人热情地迎上来:“轻哥,衡哥,我想死你们了!”

  周维轻把从黄家浦一路带过来地红色塑料袋扔在他身上:“别废话,开车去。”

  喻衡分别在老路和飞机上颠簸了一整天,到了小方车上终于忍耐不住,还没开上高速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后座上只有自己和周维轻,驾驶座上的小方不翼而飞,周维轻在旁边玩着手机,看上去是小方给他带的新手机。

  车上还放着一首曲调催眠的歌。

  周维轻奇奇怪怪的歌单之一,好在这首是英文,喻衡勉强能听懂。

  “到哪了?”喻衡迷迷糊糊问。

  “你家楼下。”周维轻放下手机,转头望着他。

  “怎么不叫我,”喻衡打了个呵欠,“小方呢?”

  “又不急,”周维轻回答,“打电话去了。”

  喻衡点点头。这台车的车载音响实在要比桑塔纳好得多,播放的旋律很清晰,喻衡零零散散听见几个单词,什么Kiss,Night,Left Eye之类的。

  “我上去了。”他伸了个懒腰。

  在他碰到门把手前,周维轻拉住了他。

  “可以有一个告别吻吗?”周维轻明显也听见了那句歌词,“只亲你的左眼。”

  “不可以。”喻衡斩钉截铁。

  “好的。”周维轻说。

  然后他靠过来,低头亲了亲喻衡的右眼角。

  “回去小心,”周维轻说,“晚点我再联系你。”

  到家之后喻衡睡了很长的一觉,梦里昏昏沉沉晃过去好多东西,他一个碎片也没抓住。最后喻衡是被饿醒的,费力从床上爬起,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

  喻衡点了份拌饭,去门口取外卖的时候发现地上还有个快递盒。是朱婉仪寄来的,掂了掂,里面像艺术摆件,上面附了留言:赠品。

  喻衡也没有想到,朱婉仪这个网站运行得挺好,据说流水不错,比他想象中有市场。

  他把快递盒打开,里面却不是他以为的产品,是一个很旧的笔记本。翻开后里面是周维轻的笔记,但字迹比现在青涩很多,写得并不工整,某几页散乱地堆积着文字。

  喻衡打电话过去:“你给我寄的是什么?”

  “你才收到!”朱婉仪说,“周维轻的旧日记呗。”

  “哪儿来的?”

  “我老家那套房子之前卖了,这些老东西一直堆在仓库里,我前两天收拾了下,应该是很久以前我不小心错拿了他的东西,”朱婉仪说,“留在我这儿没用,你要么自己看,要么还给他呗。”

  “我才不,”喻衡拒绝道,“不如烧了。”

  朱婉仪嘿嘿笑两声:“也行,注意防火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喻衡吃完饭,还是翻开了。

  这本子看起来起码有三十年了,事实上也果然如此,喻衡看到前几页上周维轻写下的时间,那时候他才十岁左右。

  说是日记,但写得零零碎碎,只是小孩的一些心情摘录。

  -喜欢闪电,打雷的声音很好听

  -周文走了没人给我开家长会,不知道家长会的意义

  -很想去那条河里游泳,但听说会死人

  再往后翻几页,大概是周维轻十三四岁的时候。

  -每天都要说很多没意义的话

  -想买那张唱片,但没钱

  -想离开这里

  -爷爷每次说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再往后,记录小孩心声的语句就没了,只剩一些周维轻年少时写的青涩的歌词。

  喻衡突然发现,周维轻小时候也许也孤独过,也无措过,只是久而久之这种淡漠的生活成了常态,他就习惯了如此。

  他最后把这日记本合上,放到了置物架顶层。

  两天以后,喻衡觉得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给Bob留了一条很长的言,大意是谢谢对方的盛情邀请,但自己估计还是不能离开国内。

  Bob估计在开会,没有回电,只发来了消息,委婉询问喻衡原因。喻衡大概思考了下,胡乱编造说他的父母不支持。

  家庭原因确实不好评价,Bob再次表示理解,为他父母的思维传统而感到惋惜。

  当年喻衡出柜时,都只感叹“老喻以后咱俩不用帮带小孩了”的喻母,莫名其妙被冠上了“思维传统”一口大锅,喻衡朝着西南方向虚空为二老鞠了个躬。

  但Bob的确是位体贴的上司,尽管不能再共事,依旧为喻衡推荐了几家本地没有年龄限制的外企,表示自己曾经都向对方的人力提及过喻衡,可以随时过去面试。

  正当喻衡翻着公司资料时,周维轻的电话打了过来。

  分别那天周维轻说“晚点联系”,也的确说到做到,这几天已经给喻衡打过好几通电话,却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大多是在从活动场地回家的路上,絮絮叨叨说点琐事。

  今天也是如此,周维轻正在后台,两小时后有场新闻发布会,接通后也平静抱怨了几句。说是跟廖昭争取了几次能否不出席,但廖昭还是坚定地否决了。

  “上台有什么不好?”喻衡漫不经心地问,“你这个年纪还紧张不成?”

  “也不是,”周维轻叹了口气,“就是不想上妆。”

  “珍惜吧,”喻衡嗤了声,“过几年老了连化妆都拯救不了了。”

  周维轻似乎想反驳几句,但对面传来一阵杂音,他压低声音怨了句“催命的来了”,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喻衡觉得从某一刻开始,周维轻好像真的从那台AI进化成了一个有情绪的生物,但进化方向偏了,不像一个温柔沉稳、缜密细致的成熟男性,反而像日记本里那个思维零零碎碎的小孩。

  虽然只有自己能够体会到。

  因为周维轻不像自己一样,有一个完整、自由、体贴的家庭,有一条顺其自然的成长路线,他把小时候那些不成系统的抱怨和需求封存了起来,直到三十四岁才缓慢打开。

  考虑到自己的职业空白期的确太长了,喻衡尽快联系了两家公司,在这周就安排上了面试。

  面试前一天,喻衡出门去了一家咖啡厅,见一个他没想到会再见的人。

  苗苗来的时候穿了一身黑,黑棒球帽、黑衬衫、黑裤子、黑鞋,像是什么特工。

  她今天来的目的倒也简单,她先是客套地给喻衡说了谢谢,然后委婉地问喻衡能不能再去联系下廖昭。之前廖昭给她提供机会时,因为一时脆弱而逃避了,现在空闲了些日子,开始感到后悔。

  “应该没问题,我帮你问问,”喻衡大方地答应,“不过你这次想好了吧?”

  苗苗嘴角扬了扬,笑得有点苦涩:“还没过去这个坎,但不想再耽误自己了。”

  喻衡点点头:“忙起来就好了,时间久了也许该过的就过去了。”

  苗苗怅惘地说:“是不是要到你这样的年纪,才能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也不是,”喻衡想了想,实话实说,“我到现在也搞不懂爱情。”

  回到家里,喻衡正思考着怎么给廖昭留言,突然抬头看了眼钟,决定再等待一下。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周维轻的电话便接了进来,今天听起来周围很嘈杂。

  “你在外面?”喻衡问。

  “嗯,”周维轻回答,“躲酒呢。”

  喻衡简单地把苗苗的情况跟他描述了一番,周维轻也很快答应了。

  “明早我再跟她说吧,”周维轻说,“今晚先应付完这帮脑缺氧的。”

  “脑缺氧?”喻衡有些好奇。

  周维轻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在一首交响曲里加唢呐,不是脑子进水是什么。”

  “喝酒上头是这德行,”喻衡难得觉得好玩,“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我喝醉也不会这么发疯,”周维轻反驳,“一群平均年龄四十多岁的人,待会还商量着要去夜店找乐子呢。”

  周维轻说了个有名的店名,然后即刻补充:“我不去。”

  “谁问你了,”喻衡说,“你说不去他们能答应?”

  “我说我有事儿。”

  “什么事儿?”

  喻衡听见周维轻笑了一声:“那不好说,等通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