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玄幻奇幻>寻找哈恩>第3章 离家

  现任猫长老是只金渐层,俗称土豪金,他有个与所有猫都不同的独特之处。

  猫族人,虽说在成年后可以短暂变成家猫体型,但平常一般会保持兽人的样子,也即是人模人样,不过比人类多出耳朵和尾巴。然而猫长老浑身毛绒绒的,就是只巨型版的家猫,双足直立时,个子足有两米多高,举手投足都予人巨大的压迫感。

  大伙私底下常常议论,觉得猫长老压根就不是猫族,关于他的离奇传言,并不比鸯鸯少多少。

  猫长老说月白犯了错,让他交代前因后果,可月白只记得自己闭眼许愿,睁眼就到了这里,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木牌作弊的事被抓包了。

  他正襟危坐,手指相互抠着,避重就轻撒了个谎,说自己一直不受欢迎,找不到对象,所以出此下策。

  猫长老“呵呵”两声,尖锐爪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桌子,看起来完全不信。

  这时,多多踹开门:“姑父你找我?”

  猫长老:“外头发生了什么,你都跟月白说说。”

  多多愕然:“真要说?”

  猫长老:“说!”

  于是他从酒馆打闹开始讲,说自己如何英勇无畏扶危济困,如何为月白奋不顾身冲进火场,下一段就是英雄救美,多多兴奋得口水飞溅,谁知猫长老打断说:“就到这里,够了。”

  月白后背汗湿一大片,终于意识到猫长老没有开玩笑,这是个真真切切、毫不夸张的弥天大祸。

  转椅旋了半圈,发出嘎吱嘎吱响声,猫长老问:“你还打算怎么狡辩?”

  月白低头抠着手指,老实交代了盒子、风铃,以及梦境的事,但仍然没告诉猫长老,他窝藏了一只不安好心的仓鼠。

  猫长老听完汇报,弯腰在办公桌下翻找什么,他个头大,空间又太小,爪子被肚腩顶住了,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月白嘴角抽搐,看猫长老左腾右挪,想上前搭把手,又怕被骂。

  等了有一阵子,猫长老才成功脱身,长舒一口气,将那只盒子搁到桌面上:“是这只?”

  “啊,对。”

  “你在哪里找到的它?”

  “图书馆三层阁楼,前任猫长老的抽屉里。”

  “你开她抽屉做什么?”

  “我,我不小心把猫粮撒在里面了。”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还敢在图书馆里吃东西?”

  月白当场噎住,尾巴扫来扫去故意弄出声响,向多多发送求救信号,谁知那只笨猫完全接收不到,只围着猫长老的零食柜子转悠,一心想着怎么偷冻干。

  猫长老瞟了眼多多:“你先出去。”

  多多:“为什么?月白还在这呢!”

  猫长老:“冻干送你了。”

  多多:“嗷!好的姑父!谢谢姑父!”

  月白:“……”

  等多多走后,猫长老摸摸胡须,继续问:“这盒子,一开始就长这样?”

  “呃,是的。”

  “上面没闪闪发亮的符号?”

  “没有。”

  “这么确定,想都不用想?”

  “确,确定的。”

  猫长老眯着眼,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走去。

  月白紧张得要命,眼珠子四处乱瞟,但还是嘴硬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它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否则我也不敢乱碰。”

  “手。”猫长老勾勾爪子,“抬起来,让我瞧瞧。”

  月白将两只手都递过去,猫长老却只捏着他带尾戒的手细细查看。稍逊,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个放大镜,继续翻来覆去地看。

  完了,月白心想,那仓鼠总是在戒指上抠抠弄弄,肯定留下了爪痕,待会猫长老问起……

  他心里极度不安,结果猫长老又不提戒指的事了,反而悲怆吼道:“完了,完了啊!大猫山沾上了怨气,猫族怕是要亡在我手上了,我该怎么向死去的历任猫长老交代啊,呜呜呜。”

  月白被这说变就变的跳跃思维弄懵了:“那么严重?”

  “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吗?”

  “没有没有,不过,怨气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只盒子里封印着的东西,被你毛手毛脚放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嗯?”

  “哦,我是说,总有挽救的办法吧?砸烂那只木盒行不行?”

  “砸烂会反噬。”

  “埋了?”

  “埋了污染土地。”

  “泡浓硫酸?”

  “这点我倒是没想过,你有把握?”

  “呃……”

  月白一只山野小猫,能有什么把握,再说这事关系到整个猫族的生死存亡,他也不敢胡乱出主意。于是他摇摇头:“我就随口说说。”

  猫长老满意地踱了回去,重重坐在转椅上,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这样吧,你出门走一趟,替我送封信。”

  “送到哪?”

  “这个暂时保密,明天自会有人告诉你。”猫长老说着,翻出一只布包,连同木盒一起交给月白,“待会到三楼找狸花,跟她说走个公务派遣的流程。”

  “公务派遣?你让我到山外去?”

  “嗯。”

  月白高兴飘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出山逛逛的机会。他按照猫长老的指示,没跟任何人透露这项秘密任务,包括多多。

  匆匆回家锁好门窗后,他小心解开布包,看到里头整齐码着口粮、银票、一张盖了许多印章,略显斑驳的船票,以及一套衣服。

  那是套洛可可风格的服饰,海蓝排扣长外套、绣花无袖夹克、贴身素白衬衫组成了上装,下装则是高腰马裤和白色长筒袜,还有一双小皮鞋。

  马裤在尾椎附近细心开了洞,看针法并不是原设计自带的,但对于猫族来说,这改动能让尾巴露在外面随意摆动,不至于塞裤裆里夹着。

  整套衣服洗得有点发白了,不是新衣。

  月白捣腾了半天才勉强穿好,合身倒是合身,但行动特别受限,这么一来别说打架,就是寻常蹦跶也跳不起来。

  再往细里想,自己梦里提灯奔跑的时候,差不多也是穿着这种服装。

  这真是公务服?

  该不会是给错了吧?

  月白揣摩不透,便脱下来原样叠好,搁在架子上,包里空出来的地方正好加个简易药箱。

  短暂的新鲜感过后,他开始紧张,不知道外面世界究竟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公务派遣要做些什么,只捏着那张船票,躺在床上想啊想。

  凌晨时分,屋外尽是此起彼伏的蛙声,及至清晨,又变成鸟鸣。

  月白辗转一整夜,数了9000只羊都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洗漱洗漱,提早出发。

  供快艇停靠的简易码头随湖水拍打轻轻摇晃,检票员已经先一步到了。

  取票、核对、还票、放行,她递给月白一只厚厚的文件袋,叫他上船,然后走到岸边,去解缆桩上的麻绳。

  月白左右看看,没见其他乘客,再问那检票员,才知道这是一条专门为他安排的船。

  “这怎么好意思,害你们一大早起来。”

  “没关系,路上小心,遇事切记不要慌张,处理不了就回来求援。”

  “好的!”

  船开出没多远,天空开始飘落小雨,黑压压的云层衬着地平线上一丝半明不灭的光,日出并未如期而至,月白站在甲板上冻得直哆嗦,又后悔没带那套厚实的公务服出来了。

  这时,船舱的门从里面打开,一声音说:“别难过了,进来避避风吧。”

  月白快步跑进去,扣上门以后点头致谢。

  说话的是只异国短毛猫,也是快艇的驾驶员,他带着浓厚的鼻音说:“流放不是什么大事,在外面好好生活,等过几年,事情淡了,你还有机会回来。”

  “我不是被流放的。”月白纠正说,“是公务派遣。”

  短毛猫:“公务派遣?派遣到哪?邀请函有吗?”

  月白拆开刚才收到的文件袋,才发现里头全是白纸。

  “呵,没有邀请函,我看任务书你也没见过吧。”

  “……”

  “报销流程呢?途中的食宿和交通,告诉你联系谁了吗?还有健康检疫证明,没有那玩意,任何关卡你都过不去。那只土豪金是不是呵寒问暖,还给你准备了行李?他总爱玩这出。”

  空气异常安静,短毛猫为了捶死月白,又加了句:“我这艘船,就是专门运送流放人员的,你这种情况我可见多了。”

  不可能!

  猫长老在包里塞的口粮全是进口货,刚才那姐姐还让他事事小心,不可能是流放,也许只是自己把手续搞错了。

  月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跟短毛猫打商量说:“你看,这船能掉个头吗?我想回去问问清楚。”

  短毛猫冷笑:“你自己看看票。”

  月白立刻掏出船票,乱七八糟的章还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短毛猫:“仔细看日期的地方,没让你看公章。”

  日期?

  月白走到舱灯旁,对着光仔细辨认,票上只有出发日期,回程的位置空了一片。

  短毛猫:“这是一张单程票,哪怕你现在跳船游回去,也过不了湖上的结界。”

  月白:“……”

  说结界什么的简直太抬举了,猫族全是旱鸭子,就没听过有哪个是会游泳的,猫长老这招确实狠。月白又怒又难过,跑回夹板想再望故乡一眼,奈何船已经开出很远很远,码头变成个看不真切的小点,在泪水的折射中扭曲打转。

  靠岸时短毛猫递了伞,月白不死心,问他:“如果我赖着不走,你能拿我怎么办?”

  短毛猫:“我会禀告猫长老,说你行迹恶劣,这样你的流放期就会无限延长,我呢,也不急着回去,正好到人类的酒馆喝个小酒什么的。”

  行吧,自己压根就玩不过这群老奸巨猾。

  月白乖乖撑伞下船。

  短毛猫从窗户中探出头:“那张船票你保管好,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看看,哪天回程日期出现了,你就按时回来。”

  他说罢,挥了挥手,开着他的破船走了。

  月白孤身站在下着倾盆大雨的陌生码头上,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说:横竖都被赶出来了,哭也没用,反正包里有钱,这种情况,当然是先去海吃一顿啦!

  毗邻大猫山的,是个名为“落叶”的小镇,属于混居区,什么物种都有,人类开设的饭店就在码头对面的商业街上。

  月白饿着肚子进去,撑着肚皮出来,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流浪猫拦下。

  “流放的?”那流浪猫说。

  月白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你也是猫族?”

  “我是普通猫,不过我认得那艘船,隔三差五就会送流放者出来。”

  月白见这猫毛色不好,便蹲下来喂了它一把猫粮,请教说:“我是第一次出门,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好建议?”

  流浪猫舔舔爪子:“去投亲靠友呗,还能怎样。”

  “可是我在山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真可怜,那你还是跳湖自杀吧。”

  月白一听,怒了,捋起袖子正要跟这猫打上一架,忽然想起那只偷渡的仓鼠,它也算是山外人了,而且神通广大来去自如,倘若它愿意帮忙,搞不好自己马上就能回家。

  他将情况跟流浪猫讲了。

  “一只仓鼠?”流浪猫用后爪挠挠腮帮子,“这世上仓鼠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是哪只。它什么品种?是不是前几天路过的那只冬白?”

  月白对仓鼠品种没有研究,而且蛋散看起来也不怎么白,于是他补充道:“那仓鼠家里养了一条龙。”

  “龙?”流浪猫挑眉,“屠龙战役知道吗?”

  “上课教过。”

  “所以一百年前,龙族全死光了。”

  果然是这样……

  月白谢过流浪猫,正打算离开,流浪猫突然大喊:“但是!”

  “但是?”

  流浪猫指指月白的包。

  月白会意,再掏了一把猫粮递过去。

  “咳咳。”流浪猫很满意,清清嗓子说,“龙族灭绝,是全世界达成的共识,但也有不少人深信,他们只是隐居起来不问世事。”

  “!!!”

  “你要找龙,可以去他们曾经的聚居地看看,那个地方叫做’曜谷’,至于入口究竟在哪,众说纷云,建议你到对面那个小摊买张地图,自己研究研究。”

  月白谢过那猫,又到指定摊位买地图,小摊的店主是个未解之谜狂热爱好者,难得见到聊得来的顾客,瞬间打开了话匣子。

  “远处那座山看到了没?从我们这边坐马车到市里,转乘蒸汽机车,就能到达山坳的关口。过了关口再翻两座山,看到一个淌着大河的草原,你就沿着河走,曜谷的入口在源头处。”

  听起来怎么那么远。

  月白蹙着眉问:“还有别的路吗?”

  “有有有!沿湖往海边走,海知道吗?咸咸的,看上去比湖大好多的那种。过了海港的关口,买张蒸汽船的船票,坐到科罗旺,那里也有个入口。”

  “……”

  店主见他有面有难色,一拍自己脑门:“哦哦,你是猫族吧?那不行,猫族出海要晕船。”

  晕船什么的,月白不懂,担心的也不是这个。

  他左右看看附近没人,凑到老板耳边小声说:“有不带关口的路吗?”

  “你是考古学者?身上带了不能过关的玩意?”

  月白故作高深点点头。

  “我懂,我懂的!”店主搓搓手指,“偷渡这玩意呢,其实也不难,有这个就行。”

  月白依样画葫芦,赶紧摸出猫粮。

  店主眼明手快推了回去,夹起包内的两张银票,谄媚道:“对着人类,要用这个。”

  很快,月白被安排在一支营商的车队里。

  车队头头是个口风紧密的主,收钱办事,半句废话都没说,也不探听客户的来历和目的。

  前后都是正经商人,气氛乐也融融,唯独月白这辆车里全是偷渡客,大家的警惕性非常高,全程一言不发,更有人刻意遮挡五官,连脸都不肯露。

  店主说这趟要走上二十天,困在令人窒息又偪仄的空间里,月白十分难受。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六天才有所改善。

  这天,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姐姐半路上车,她梳着麻花辫,脸上花里胡哨涂了油彩,腿上套着不同颜色的长筒条纹袜,像是从哪个马戏团偷跑出来的小丑。

  她一上车就跟大家热情打招呼,结果除月白以外,根本没人鸟她。

  两只闲不住的瞬间找到了同类,一开始唠嗑就停不下来。

  “什么?”小丑边吃月白分享的猫粮边问,“你刚说你要找谁?”

  “我找一只叫蛋散的仓鼠,它家里养了一条龙。”

  “你是什么时候碰上那只仓鼠的?”

  这问法好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月白心想,反正过几天就分道扬镳,没什么好忌讳的,于是将仓鼠、盒子还有雄鸡风铃的事大概说了说。

  小丑的着眼点十分独特:“你确认那仓鼠回家了?”

  “应该是回了吧。”

  “那万一没回呢?”

  “……”

  月白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他不想面对,毕竟目标再遥远再渺茫,总比没有方向好。

  小丑感觉到了他的焦虑,便摸摸他的头,转移话题说:“对了,你说的那个风铃,是古民遗物,你知道吗。”

  “!!!”

  “那上面的鸟叫做‘魁札尔’,传说它的啼叫能打开天空之门,让神迹降临大地。”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

  “我有个朋友是吟游诗人,他在龙脊山的泽挞见过这种风铃。”

  泽挞,不就是水寒住的地方嘛!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要么干脆别找蛋散了,将风铃连同盒子送还给水寒,再让他求泽挞的领导给猫族写封信夸夸自己,到时候猫长老一高兴,回家还不容易?

  月白的小尾巴左勾一下,右勾一下,高兴地说:“泽挞在哪,要怎么去?”

  小丑问车队头头要了一叠纸,画了几十张,张张不一样,她看来看去,连自己也说不准哪张才是正确的。

  月白:“……”

  “哈哈哈,你看我这脑子。”小丑趁机在月白头上又摸了摸,“别慌,那个吟游诗人会在下车的地方接我,到时候帮你问问。”

  及至第十二天,车队休息时,月白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吟游诗人——那是个金发碧眼,笑起来十分温柔的男人,他身上有种自内而外散发的贵气,就连褴褛衣衫都无法遮挡。

  小丑蹦蹦跳跳跑过去,给了他个大大的拥抱,而后两人开始小声说话。说着说着,诗人貌似不经意地瞟了月白一眼:“是他吗?”

  小丑:“戒指跟卷轴里描述的不一样,但他说见过蛋散,还要找泽挞,我一时分辨不了。”

  “没事,让他去,我们在万银镇候着,如果是真的,正好两个一起抓。”

  “嗯。”

  月白对再次被人算计的事一无所知。

  只见诗人接过纸笔涂涂改改,而后小丑蹦跶回来,逐点逐点给他解释那张手绘地图。月白一一记下,将地图收好,谢过两人,便在这一站跟小丑分开了。

  车轴轮转,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吟游诗人卸下背后的尤里安风笛,坐在树墩上开始吟唱,那是首送别的曲子,曲调悠扬婉转,有种依依不舍的味道。

  月白撩起帘子往外看,小丑站在诗人身边,笑得特别开心。与诗人汇合以后,她眼里忽然就有了光,整个人生动不少。

  那么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呢?

  如果生命中的那一位确实存在,她如今会在哪,在忙些什么?

  她和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相见?

  作者有话说:

  月白的猫咪小课堂:猫族无法忍受将尾巴夹在裤子里,这样很不美观,也会导致猫咪因失去平衡而平地扑街。猫族的裤子专门留有伸出尾巴的孔,实在喜欢其他物种设计的服饰,也可以自己动手改装。(拿起小剪刀咔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