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玄幻奇幻>寻找哈恩>第4章 遇劫

  庆幸的是,龙脊山离之前打听的曜谷不远,前期路线几乎重合,否则让月白再混车队来回折腾,他会发疯咬人。

  根据诗人的地图,月白顺利找到热气球搭乘点,却看到上面贴了个通知——风季停航。再想问问细节,谁知连“你好”两字都还没说出口,就被看守人极不耐烦地轰走了。

  他只好在附近找了家旅店,琢磨着先住上几天,看看情况。

  小镇有个华贵的名字,叫做万银镇,然而这里不产银,产的是铜矿。

  鼎盛时期,镇上有近万人扎居,轮班交替开工,一筐一筐的铜矿往外运送,换来万千银钱,也许就是这个名字的由来。

  历经多年开采,铜资源早已枯竭,一道道人工挖掘的伤痕规整交织,在山与山之间形成了一个个螺旋式的扭曲深坑,像是来不及修建墓碑的坟场,直通地狱。

  没了生活来源,劳动力相继离开,仅剩的几户人家经营着唯一的旅店、食肆,以及那个观光热气球,寥寥无几的访客多半是探险者、吟游诗人、少量考古学者和无处不在的雇佣兵。

  办理入住时,前台的哑女人比手画脚,月白随她指的方向瞧去,看见身后来了三个雇佣兵。

  “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需要哥哥们带个路,做个保镖什么的吗?”头目模样的雇佣兵非常热情,不等月白说话,就将手搭在他腰间,还搂了一下。

  前台的胖女人脸色一变,发出嘘声驱赶,头目啐一口唾沫,松开月白,不情不愿离开,却留了手下在旅店门外盯梢。

  哑女人紧张往外瞅了眼,“啊啊啊”地不知想要表达什么,月白听不懂,便礼貌说了句谢谢,取走了柜台上的钥匙。

  这么一等又过了五天。

  怪风卷着黄沙没完没了地吹,看样子近期都不会停下,月白这才知道山外的世界不止蓝天白云,还有风沙。

  他不习惯这种气候,鼻子难受,嗓子也难受,头发天天洗就打结粗糙,不洗又痒。他翻来覆去看那张船票,然而到目前为止,毫无变化。

  不能再这么无了期地拖下去了!他对自己说,必须主动一些,赶紧找到泽挞赶紧回家!

  今天轮到矮胖雇佣兵盯梢,月白透过窗户看到他,便噔噔噔跑下楼,打招呼说:“你好啊。”

  胖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你好。”

  “忙不忙,我想打听个地方。”

  “问,问吧。”

  “知道龙脊山的泽挞怎么走吗?就是,不坐热气球,坐车或者步行能到达的方法。”

  “龙脊山?”另一个高瘦雇佣兵看到有情况,马上从对面食店跑了过来,手上还拎着小半瓶酒,“龙脊山是个什么地方。”

  原来这些人不知道啊,看来得问本地人。

  月白礼貌谢过他们,正打算转身,突然被人从后按住肩膀,再一回头,是上回胡乱摸他的那个雇佣兵头目。

  头目说:“你现在看到的这片山脉、整个矿场,连着万银、千罗这两个镇,在很久以前都叫龙脊山,是个旧称,小兄弟不像那个岁数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个?”

  旧称?

  这么说来,自己17岁,却从未见过鸯鸯,由此反推,她失踪的时间只有早,没有晚。而那木盒呢,一直搁在抽屉里,意味着哈恩抢走风铃至少在十几二十年前,所以水寒兴许是个四十来岁的叔叔,白发老者也不是没可能。

  月白想明白后,摘开头目的手,后退一步保持距离:“所以你知道泽挞怎么去,是吧。”

  “知道,但是光凭你一个,过不去。”

  “为什么?”

  头目掏出一张老地图:“看,泽挞在这里,悬崖边上的一座城。不坐热气球,唯有一条旧路可以到达,但是二十年前,它与外界断绝来往,这路年久失修塌方不少,有些地方得绕山。”

  “听上去是挺麻烦。”

  “要不要考虑照顾照顾我们生意?保证你毫发无损、安全地到达目的地。”

  “要钱吗?”

  “当然。”

  “多少?”

  “你开个价。”

  大猫山通行的货币跟外头的不一样,月白对价格完全没概念。他问了大概距离和需要的时间,跟搭车的费用两相比较后,拿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头目似乎不太满意。

  但看到月白包里那叠厚厚的银票后,还是笑着拍了拍月白的肩:“成交。”

  雇佣兵没有撒谎,路的确难走,说是在摸爬滚打中前行也不为过。

  猫族擅爆发,不善持久战,睡眠时间又比人类长,连日奔波赶路使月白非常疲惫。

  所以听头目说还剩半天路程的时候,他果断加了张银票,要求就地休息。头目同意了,找了个平缓地方给他扎好帐篷,月白饭也不吃,搂着自己的背包一头栽进去,呼呼大睡。

  帐篷外,三个雇佣兵围着一锅炖菜窃窃私语。

  胖子:“大,大哥,那银票只有两,两张,怎,怎么分。”

  瘦子:“照我说,这单子一点都不划算,大哥你该不会真可怜那只小猫吧?”

  头目拿着碗推了一下胖子,示意其盛菜,解释说:“这条路知道的人很多,不算什么秘密,在镇里要价太高,他完全可以找别人带路。”

  瘦子:“但是我记得,择挞是个闹鬼的地方,真有那么多人愿意接这生意?”

  头目:“以城门为界,不往里头去就没有问题。看到他包里的银票了吗,这么厚一叠,明天让他加钱就是了。”

  胖子:“他,他会答,答应?”

  头目:“这可轮不到他选。”

  猫族的战斗力在人类之上,不容小觑。雇佣兵吃完后,专门给月白煮了一份,撒上药,这手法显然不是第一次作案。

  月白丝毫没有怀疑,吃完舔光,乖巧帮忙洗碗,还夸赞说人类做饭真好吃。三个雇佣兵相视一笑,叮嘱他继续休息,明早日出时分启程。

  第二天中午,月白终于来到泽挞城外,却被一堵巨大石墙截断了去路。那墙高十数米,从左边断崖一直延伸到右边的峭壁,目测无法绕行。

  墙的中间,有扇紧闭着的铜制城门,上面一左一右,刻着两只雄鸡,与风铃上的如出一辙。月白兴高采烈跑上去推了推,纹丝不动,又用力拍打,朝里头大喊:“有没有人?麻烦给我开开门,我找水寒,他的东西在我这里!”

  里——里——

  声音在山间回荡。

  月白等了一阵,内里无人应答,三个雇佣兵像看智障似的看着他。

  “小猫咪,过来过来,是时候谈谈这单子的尾款了。”

  “尾款?”月白茫然,“钱我不是都给齐了吗?”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这种护送的单子首付一成,到达终点后再给全款,你现在是跟我们装蒜”

  月白诧异瞪着他们,终于在这三人的脸上看出了“敲诈”二字。

  他只是少不更事,又不傻,这群人将他骗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谈钱,绝对不是再给九张银票就能打发的。

  他警惕退后一步,同那三人拉开距离,回头察看那堵石墙。

  石墙的高度对他来说有点超了,虽然粗糙砖面可以作二次弹跳的落脚点,但要一口气翻过去不摔下来,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也不知道城墙上方有没有防盗设施。

  头目看出他的心思,冷笑道:“还想跑?你就没觉得头晕脑胀使不上力?”

  他这么一说,月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不适不是因为疲惫暴晒,而是遭人暗算。

  既然是这样,越拖问题越大。

  月白没有料想中的哭泣求饶,反而选了个刁钻的角度,直直向那三人冲了过去。

  瘦子没料到他性格如此激进,连忙使出一招扫堂腿直取月白脚踝,月白弓身跃起,凌空头下脚上来了个漂亮的空翻,将瘦子抛在身后。

  落地的刹那,他以为能顺利逃脱,不想头目抽出匕首扔了过来,破风声响,月白急刹闪避,匕首擦着颧骨飞过,在他脸上带出一道血痕。

  头目整了整腕带:“我们呢,一般只谋财,不害命。但要遇上不懂审时度势的,也未必不会下手。”

  “我信你个鬼!”月白虎着脸,双耳朝后一转,就听到胖子和瘦子悄悄接近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距离近了。

  胖瘦二人抡起大刀劈头就砍,月白算准了时间,弓步下压躲过一击,而后尾巴轻甩,双手撑地来了个倒立旋腿,踹得那两人往后摔弹开去,动作一气呵成。

  “小屁孩,敢跟我玩花样?”头目拔出长剑直指月白。

  月白喘着气,拉开架步应对,眼前的景物却越来越虚,他心知下一击必须计算精准,能将人撂倒最好,如果不行,至少争取一次走位越过三人,否则再想跑就难了。

  胖子坐在地上惊呼道:“药药药,药不灵啊!”

  头目踹了他一脚:“专心给我把左路守好,人跑了唯你是问!”

  另一边的瘦子也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鼻血横流地守着右路。

  头目则正正守在中路上。

  他们意在拖延,只围不攻,月白一时也找不出破绽,便再次打那城墙的主意。

  这次他改变思路,不打算翻越,只将其作为支点,希望能凭借自己的跳跃力,争取在空中突围,越过那三人直达后方。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次。

  冲动如猫,这样想,他便这样做了。只见月白身轻如燕,蹭蹭几步助跑上蹬,非常顺利。

  三个雇佣兵没见过那么彪的,急急快步上前,包围圈缩小,意味着逃脱难度减少,非常顺利。

  现在只要变换方向……

  月白窄腰一拧,凌空转身,结果最后一下计算错误,踹在了门上,那扇门偏偏外强中干,在这紧要关头“咣当”一声往里倒塌,结结实实摔了月白个底朝天,扬起漫天尘土。

  雇佣兵们受烟尘正面冲击,连声咳嗽,月白火速爬起来,下压尾巴调整平衡,准备趁对方摸瞎的机会再次突围,然而丝丝缕缕的白烟从后悄然而至,缠住他的脚,绊住了他冲出重围的步伐。

  “嗷呜!”月白屈指成爪向后抓挠,什么也没抓到,白烟一层又一层,将他裹得死死的,接着一股浓烈的腥气钻进他的口鼻,叫他稍稍呼吸就疼如针扎。

  幸而那枚尾戒再次发挥作用,将困束着他的东西生生扯开一个口子,白烟似有感应,迅速退散开去不再恋战,而后月白的身体重重一坠,跌入一个茂密的竹林里。

  他揉着连摔了两次的屁股,非常确定自己的八条命绝对不是摔没了的,否则现在就该两眼一闭,直接就不用挂心那张没有日期的船票了。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困意没那么浓,再遇上那三个雇佣兵,勉强可以应付。

  竹林很大,月白绕来绕去找不到离开的路,人也见不到一个。

  正当他一筹莫展,某个方向忽然传来鼓号的声音,他顺着声源找去,来到半山腰,看见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座模样奇怪的城。

  那城三面临崖,一面与自己所在的这座山接壤,城中密密麻麻修建了许多土房子,只在中心部分留出一条中轴线,尽头是个巨大的广场,一座四四方方的梯形建筑矗立在那里,并向外延伸,依傍着从悬崖下方长出的一棵金灿灿的大树。

  这景象,像极了小丑给他形容过的泽挞。

  此刻,广场上的人正忙碌布置,像是要举办什么盛大节日,但诡异的是,这些男女老少全程低着头,不声不响不交谈,气氛凝重,跟整天闹哄哄、八卦满天飞的大猫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月白心里嘀咕,加上才被人暗算完,担心贸然上前问东问西会遇变数,就打算按部就班,先找这里的最高领导说明来意,再由他将东西交还给水寒。

  可放眼望去,所有房子长得一模一样,压根就看不出哪里才是办公区,月白在房顶蹦跳乱逛,直到细碎的交谈声从某栋建筑飘了过来。

  对话者有两人,他们的口音和语法不尽相同,其中稍稍年轻的那个称呼年迈的那位叫“大人”,他极有可能跟自己一样,是个外来者。

  月白很快找到了那栋建筑。

  仔细看,这房子确实跟其他的不太一样,至少窗户不单单是个洞,还配了木制扇叶。

  月白站在门外弄弄头发整整衣装,抬手正打算敲门,就听见里头年轻的声音说:“大司祭,买地的钱上月我已经付清,挖矿的工人也纠集完成,正等着进场呢,你现在才告诉我不交地,还要涨价!?”

  老者的声音带着不屑:“你若觉得不值,大可不买。”

  “行,你把钱退我,咱们两清。”

  “你们付的银钱早已供奉给真神,哪有退还之理!”

  “你!身为大司祭,居然也学会了耍无赖这套,就不怕我将你偷偷变卖神圣土地的事捅出去?”

  “捅出去,你和你家主子也是共犯。”

  等等,这俩怎么听着不像好人。

  月白收回搁在门边的手,跃身跳上房檐,选了个隐蔽的位置趴伏在窗外,透过缝隙朝里望去,只见老者坐在高位上,长了张鞋拔子脸,年轻人则屈居低位,带着单片眼镜,手上拿着个烟斗,作学者打扮。

  房内没有安排护卫,那学者被气得七窍生烟也不敢动手,似乎有所顾忌。

  大司祭掸了掸毛领:“你我合作时间不短,与别的人重新洽谈也不易,我还是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样吧,若是银钱实在难筹,折换成等价物资,也是可以的。”

  “大司祭突然要那么多钱,是不是有难处?”

  “笑话。我泽挞人世代为祭,纳八方祈愿,侍奉真神达千余载,如此接近神的人,能有什么难处?”

  学者意味深长地点头,往烟斗内填装烟丝,按实,慢吞吞说:“外头风传,自从龙族被捕杀殆尽,泽挞人就失去了与神沟通的能力。”

  大司祭脸色一变:“荒唐!”

  “荒唐吗?”学者又从兜里摸出火柴,“嚓”一声引燃,火星点点埋在斗体里头,蠢蠢欲动,“近几年,各地被拆除的神庙数不胜数,人们开始相信科学,而不是神学,坚持来泽挞朝圣的人,怕是一年少过一年,也难怪大司祭要靠卖地为生。”

  “你好大的胆子,敢胡编乱造?”

  “是不是胡编,你心里清楚,泽挞没有农牧业,工艺品又仅供祭祀使用,从不外销,朝圣者不来,意味着没有物资进贡,我看这城里啊,万把人还是有的吧,天天光知道张嘴吃饭,缺钱也正常。不过等地卖光了,你还能怎么弄钱,是该想个更加长远的办法了。”

  “这么说来,你有妙计?”

  “妙计不敢当。物资我是变不出来了,钱,我们老板也不会加,但可以帮你处理掉那群消耗粮食的废物。”

  “我道是什么办法。”大司祭失望地摆手,“泽挞人生来带有禁咒,终其一生无法离城半步,否则我早将他们卖到外头当奴隶了,还用得着你教。”

  “原来如此。”学者思索一阵,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这样呢?”

  “杀了?杀了谁来服侍我?”

  “也没让你全杀光,留有用的、去无用的,留听话的、去碍事的。”

  大司祭深吸一口气:“是有些道理,可要杀人,总得寻个由头吧,无缘无故动手,只怕会惹来民怨。”

  学者见他有所动摇,歪嘴笑道:“肯定不能随便杀,照我看,不如古为今用,采取’人牲’的办法。”

  “人牲何解?”

  “以年轻力壮的活人代替牛羊牲畜作为祭品,生剖其心供奉上苍。我看古书上说,此举能感动天地,带来神迹。”

  “确认此法有效?”

  “那得看大司祭要的是什么效果,若想天上掉银子,怕是不能,但若想少几张争饭的嘴,倒是灵验,而且祭品一换,牛羊果蔬便可以留作日常开销,一石二鸟。”

  “妙计。”大司祭阴险笑道,“此事甚得我心,你再仔我说说,该如何着手去办?”

  学者吐出一口烟,慢条斯理说:“没记错的话,这个月的例行祭祀,是明天?”

  “正是,在日出时分。”

  “那就小试一把,先抓五十人做祭品,同时放出心腹干扰视听,拉拢民心。如果群情仍是汹涌,就减量,如果没有太大反响,就以此作为新例,月复一月这么干,人口很快就下来了,等过个几年,物资充裕,人力紧缺的时候,再恢复旧制就是了。”

  “嗯……这选人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刚才不都说了嘛,无用、碍事、最不听话、最难对付的人,先杀。”

  大司祭沉思一阵,衰老脸上的褶皱堆砌着,挤出一个恶心的笑容,似乎已经想到要对付谁了。

  这还得了?

  月白生气到炸。

  现在是和平年代,有法律,讲道理,这两人居然躲在这里密谋杀人,还不是杀一个两个,而是长期的、大批量的。

  一定要想办法制止他们!

  正义感爆棚的小猫咪将盒子和水寒的事抛诸脑后,一心想着出去报案,谁知刚跳下来,就跟另一个人撞了满怀。

  “啊。”那人捂着头低喊一声。

  月白将他视作罪犯同伙,一脚踹翻,正要上前再补一脚时,莫名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

  声音惊动了密谋的两人,大司祭和学者匆忙从房中追出,却谁也没看到,事因被撞了又踹了的那个人,搂着一脸懵懂的月白,闪身藏到了地底密道中。

  月白从未跟人类挨得那么近,脑中一片混乱,那人触手可及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温热湿痒,撩得心脏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月白抬眼望去,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那个名叫水寒的青年真真切切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是大叔,更不是老头子,反而跟梦里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