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转移到沙漠的另一端,原来那条道路已经因为爆炸行不通了,部队只能绕路从另一头接应。

  这个地段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明明就隔着一条河,但一端是枝繁叶茂的森林,另一端又是荒凉的沙漠,就连气温也不一样,没有战争的时候这里是一个热门旅游景点,很多游客在河边野餐烧烤,逢年过节晚上还会组织篝火晚会,临近战争的那段时间这里就被封起了,成为军队的专用通道。

  凌故月看着眼前临时搭建的火炉,想起了两年前和家人在这里度过的篝火晚会。

  那天他驾车带着父母和妹妹来到沙漠这一端,一家人在河边搭建了帐篷,他和妹妹放风筝怎么都飞不起来,父亲忙着给全家人烤肉,母亲拿着相机给他们拍照,晚上一家人手牵手聚在篝火旁边唱歌跳舞,临睡前萧谨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今天和家人玩得开不开心,他还记得那天的星星很亮,是没有污染过的天空才能呈现的样子。

  才两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来,老大吃烤鱼。”

  秦柯把烤好的鱼递到凌故月面前,凌故月接过,但没有立即咬下去。

  “怎么,嫌弃啊?”秦柯撇了撇嘴,“我知道我烤得不好,但这种时候就别挑了。”

  凌故月无奈笑了笑:“这条河发生过很多次交战了,有和红狼族,也有和白狼族,很多很多,都死在这,信奉风水的人都不会吃这条河里的鱼,因为他们觉得是吃尸体长大的鱼,不吉利。”

  “你等我吃完再说行不行!”秦柯看着咬了一半的鱼,都不敢继续下口了。

  “继续吃吧,都杀过人了,这几条鱼算什么。”

  秦柯盯着凌故月的脸看了一会,随后又继续吃鱼。

  “你拿机关枪扫射水面的时候吓到我了,”秦柯说,“怎么杀个人就跟打游戏一样轻松呢?”

  “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上战场面对敌人就要舍弃良心,危机时刻和尚都要拿起屠刀,我们战士拿枪杀敌理所应当。”

  “也是,唉……”

  接应车在凌晨一点才到,他们坐上车的那一刻才彻底松了口气,也许是精神紧绷太久,几个队友刚松懈下来就头靠着头就睡着了,凌故月作为队长要警惕周围一切情况,他也困,但把他们安全送回去之前他不能睡。

  所有的车窗都是封闭的,车内的光源只有顶头一点微弱的灯光,空间高度又低,特别压抑,让凌故月想起那天的地下室,想起萧谨的不信任,以及滚落楼梯时的疼痛。

  他苦笑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经有点想不起来戴项圈是什么感觉了。

  也不知道那家伙过得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会不会难过、会不会找他。

  也许不会吧,萧谨想要什么样的小狗没有啊,怎么会非他不可呢?

  -

  红色满月已经过去十几天,但网络上的舆论还是没有消停,新闻天天播报人类和狼族的谈判进展,也许是狼族现在打仗资金紧缺,他们这次赔偿没有五年前那么爽快了,不停推来推去还想压低赔偿价格,导致人类对狼族的怨念越来越高,犬族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不少人类公司还是把犬族的员工辞退了。

  萧氏的董事会也有提出过把犬族的员工清退,但萧谨抗住压力唱反调,才让他们都留了下来。

  这一季度的财务报表很难看,萧谨这几天都忙得焦头烂额的,找小狗的计划都要先搁置一边。

  萧谨刚进董事长办公室,还没来得及走到父亲面前,一叠资料就直直朝他脸上摔过来,纸张在他脚边散落,显得他有些许狼狈。

  “看看!”父亲指着他鼻子怒骂道,“红色满月那几天你玩失踪,公司出了多少乱子!”

  萧谨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纸张,没有捡起来的打算。

  “造成的这些损失不是我在场就能弥补的。”

  “你还敢嘴硬?”

  “我已经在尽力挽救了,请您给我一些时间。”

  父亲喝了一口茶,气稍微顺了一点,但语气还是很不耐烦:“别以为你是我儿子你就能为所欲为,要是给公司带来损失惨重,我照样会把你踢出去。”

  “知道。”

  父亲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茶水,又缓缓喝了一口,也不让萧谨坐着,就让他尴尬地站在那,等一杯茶饮尽,他才抬眼看萧谨。

  “你弟弟现在已经大四实习期了,过阵子他回国我就安排他进公司,他心善,也没吃过苦,初入社会多少都会吃亏,你作为哥哥应该要多帮助他。”

  “他不是要去澳大利亚留学读研吗?”

  “让他去研究那些野生动物有什么用?他大学选个冷门专业玩玩四年就算了,现在二十二岁的人了,可由不得他胡闹了。”

  “我觉得他那方面挺有天赋的,发表过论文,拿过奖,也上过电视,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了,不让他继续往这方面走有点可惜吧。”

  “你不用装出一副好心为他着想的样子,”父亲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不要觉得你比他早几年出生早点进公司就占优势,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混血,公司的大权不会交给你的,我让你辅佐你弟弟已经不错了,不要得寸进尺。”

  萧谨眉头一皱,他在内心不禁翻白眼,心想着谁他妈稀罕你这公司,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想过抢他的东西,你不必担心,我也会帮他,但帮到什么程度我自己决定,我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什么事都给他垫背,我又不欠他的。”

  “你!”

  “没什么事我出去了,处理完公司这些事我要休假一段时间,我养的狗不见了,我要去找。”

  “你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萧谨就转身关门离开了,要是在以前他敢这么跟他爸说话,巴掌早就落他脸上了,但现在他长大了,他父亲也因为年纪上来体质变差了,便不再对他动手了,总的来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死老头,萧谨现在根本就不怕他。

  萧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好门拉上窗帘,瘫倒在沙发上,他觉得浑身乏力,这阵子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要是有人突然吓他一跳他都觉得自己能猝死。

  他拨打了私家侦探的电话,打到第三次才接通。

  “查得怎么样了?”萧谨不耐烦地问。

  “查到G382高速就再也查不到了,只知道红色满月隔天凌晨这里发生过一场车祸,那段时间周围的监控都被干扰了,根本查不到他们后续去哪。”

  萧谨捏了捏眉头,感觉头疼:“就是说,他上了狼族的货车,在这个路段发生车祸,之后就人间蒸发了是吗?”

  “是的,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

  “那顺着道路继续查下去呢?”

  “再往前就是狼族管制的路段,已经因为战争封锁了,一般人没法进。”

  “封锁了就不去了?给你们两百万就给我查出这些吗?你们办通行证的渠道还是有的吧?”

  “老板,我们是私家侦探,不是雇佣兵,更不是敢死队,两百万让我们冒着被炸死的风险进去战区找人,这谁肯干啊?”

  “你要加多少钱?”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要是让我们进战区那我们是不干的,就只能查到这了,虽然没找到人但也干活了,我们便宜二十万给你好吧。”

  “行了,用不着你们了。”

  萧谨挂断电话,烦躁得想找个人揍一顿,如果凌故月真去了狼族领地还参与战争,那人类侦探肯定是找不到的,就算请其他族群帮忙找,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回来,要是战况严重,可能死了都找不到全尸,一想到凌故月每天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萧谨内心都慌乱得要命。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吃苦呢?明明已经钻空子留在人类领地五年了,继续骗下去不好吗?

  萧谨讨厌别人骗他,但凌故月要是为了留在他身边骗他,那他能接受。

  如果那天没有把他关在地下室,而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安慰他不要害怕,那他会不会就不舍得走了?

  可惜事实已经发生,他的一切假设都是马后炮,只是安慰自己的一个幻想,对凌故月带来的伤害是无法收回的。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萧谨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萧谨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来到了狼族领地,这里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原来的民族古镇已经被摧毁成一片废墟,他在梦里貌似是一个灵体,触碰不到东西,说话也没人能听见,子弹穿过他的身体也没伤害,他在混乱中漫无目的地游走,然后在看到了几个西北狼士兵躲在立起来的沙袋后面,其中一个身影有些熟悉。

  他连忙跑了过去,看清那个身影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果然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故月!”

  萧谨忍不住喊了一声凌故月的名字,但他听不到,他只是熟练地用步枪射击对面的士兵,眼神坚毅凶狠,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撕碎。

  “队长,我们弹药不够了!”旁边一个狼族士兵一脸惊恐,向凌故月求助。

  “这里我扛着,你和03695去六队,那里还有物资。”凌故月命令道。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走!”

  凌故月话音刚落,就拉开一个手雷,然后铆足了劲扔到对面,不到三秒剧烈的爆破就在这个区域炸开,萧谨感觉自己的耳膜要被震破了。

  而凌故月还是面不改色,他趴在沙袋后面,紧紧地抓着枪,迎接下一波攻击。

  但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武器,一枚子弹射过来防爆沙袋瞬间炸开,猛烈的冲击让凌故月擦着地面后移了一段距离,他的裤子被磨破,膝盖和小腿被擦破皮,血红一片。

  萧谨连忙跑到他身边想把他扶起,可他的手却穿过他的身体,根本帮不了他。

  凌故月艰难地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对面就响起几声枪声,萧谨下意识地挡到凌故月面前,可是没用,子弹穿过他的身体直击凌故月,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猛地回过头,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一枚一枚地打穿凌故月的身体。

  “不!”

  凌故月身下的地面瞬间被他的鲜血染红,他没有闭起眼睛,可是却没了呼吸,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正对着萧谨,像是最后再看他一眼。

  萧谨跪在凌故月身边,他想触摸他的脸,却怎么也碰不到。

  “故月,你醒醒好吗?我知道这是梦,”萧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他说话都在发抖,“不要再吓我了,你怎么能丢下我呢?”

  说着说着,他眼泪落了下来,他触碰不到他,急得快要发疯,他多想抱住面前这个人,但他只能在他身边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听到。

  “别……别哭……”

  他貌似听到了凌故月的声音,便连忙擦干眼泪,再次睁眼看向那个少年的脸,然后他怔住了——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白骨。

  白骨抬起手,轻轻抚摸萧谨的脸,这次萧谨可以感受到他的触摸了,可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白骨就突然把手划下来猛地掐住他的脖子,萧谨呼吸一滞,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凌故月就算变成冤魂野鬼也不会对他做这样的事。

  “是你害了我……”白骨的下颌骨动了动,发出了凌故月的声音,“是你害了我!”

  听起来凄冷又愤怒,好像在痛苦地埋怨。

  “有什么要那么对我!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没有疯!”

  凌故月的声音叠着一个女声,萧谨能听出来,那是妈妈的声音。

  “不是……”萧谨努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为什么不信我?你只是想让我死吧?好让你和别人在一起是吗?我是个怪物,所以不配得到你的爱对吗?!”

  两重声音的质问直击萧谨的神经,他脑海里妈妈和凌故月痛苦的表情在重叠,头疼到快要炸裂。

  “你不爱我可以当我不存在,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

  萧谨猛然惊醒,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都是汗,他觉得眼睛酸涩,摸了摸眼角果然有眼泪。

  “我……”

  我到底做了什么?明明那么厌恶父亲对母亲做的事,为什么还要变成他那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凌故月也逼上绝路?

  萧谨不知道躺了多久才缓过来,他只知道天黑了,期间有很多人敲办公室的门,但他都没让进来。

  外面的月光有些冰冷,微微透着蓝,与红色满月截然相反。

  故月故月,故乡的满月,凌故月说过他的故乡有很多和月亮相关的活动,比起太阳更信奉月亮,父母给孩子起名带月字说明他们对这个孩子满怀期望和爱。

  果然,凌故月是不缺爱的,他有疼爱他的亲生父母,有把他视为己出的养父母,还有冒着处罚风险也要帮他保守秘密的挚友,也许萧谨给的那点关爱在他眼里是微不足道的,所以他才没有一点不舍。

  萧谨这才意识到,缺爱的不是凌故月,反而是自己。

  “故月……”

  萧谨抬起手,隔着窗户抓住天上的月亮,什么都没抓到,他内心觉得空虚,鼻腔还有些酸涩,他苦笑一声,一滴眼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