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故月一行人没急着去清苇湖,而是先去了泠安村。

  数据组顺着关系网找到了五十年前在泠安村任职的一个派出所民警,那位民警在当年因为不听从指挥受了处分,他一气之下带着妻女举家搬迁去了北五区,在市里开了一家卖早餐的小店,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了一生,这也让他躲过了一劫。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收到凌故月的通知还是答应过来一趟,专车把他送过来的时候他因为身体不适躺了一天,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拄着拐杖赶了过来。

  车门打开的那一刻,凌故月刚想去扶他,他立马躲开凌故月的手,自己撑着拐杖下车了。

  老民警语气很和蔼:“哎呀,不劳烦你了,我只是前几天扭到脚了,其实身体还不错的。”

  “这路有点不平整,您小心点。”凌故月还是有些担忧。

  “我活那么大岁数,什么路没走过啊,”老民警看着面前的山路,感慨道,“这条路跟五十年前比已经好很多了,那时候要是空气潮湿一点,这条路的泥土就会变软,连自行车都骑不了。”

  “这村里没有学校,出去上学挺困难的吧?”

  “何止是困难啊,很多人读完小学就不读了,或者干脆就不念书,我刚被分配过来的时候都愁死我了,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文盲,贴公告栏上的告示他们都看不懂。”

  “那你们也挺辛苦的。”

  “辛苦什么啊,”老民警嘲讽一笑,“当时我们局里好好干事的都没几个,收保护费的倒是很多,你是不知道以前管理有多混乱,稍微有点权势的,杀死一个人随便丢山上都不用坐牢。”

  泠安村四面环山,是一个盆地村,从环山公路下去的水泥路已经因为战争被破坏了,现在只能走下去,即使老民警百般抗拒,凌故月还是把他背起走下山。

  老民警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其实你是个干实事的人,但是这个社会像我们这种老实干事不吭声的人就是容易吃亏,那些油嘴滑舌会哄人的反而比较受欢迎。”

  “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做好就行,我不喜欢摆那些花架子。”

  到了泠安村的村口,凌故月把老民警放下了,他抬头看着破败的村口大门,眼眶渐渐泛红。

  泠安村那块石碑上的字已经褪色了,上面积满了灰尘,底下全是杂草,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杂草会扫过褪色的字,那个木造的村门之前被烈火焚烧过,但用的是很好的木材,并没有让它倒下,只是表皮上都是烈火啃食的痕迹,显得更为荒凉。

  里面的房子表面都是焦黑一片,有些房子墙皮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石砖,大多数窗户被烧得破碎,可以看到里面被烧得不成样的家具。

  无人打理的绿化在烈火过后依旧能肆意生长,但是在那天晚上去世的村民再也回不了自己的家了。

  泠安村在个地方已经存在了六百多年,在一夜之间烧得精光,只留下了几个遗孤,他们被月洄部落送去了孤儿院,以后大概会向各地分散吧,这个村子的历史到此为止了。

  村派出所离门口不远,不是很大,只有两层楼,一楼是办事大厅,二楼就是五间办公室,因为红狼族的打砸已经不成样了,存放在里面的资料也被销毁了。

  老民警看着破败的派出所许久,然后问道:“那个老局长也死了吗?”

  “嗯,也在那个晚上去世了。”

  “呵,死得好,”老民警冷笑一声,不屑地说,“他真的是坏事做尽,欺男霸女,收取贿赂,判案靠严刑逼供,整个村因为他都没好日子过!”

  “你们没有想过反抗吗?”

  “反抗?村里一群文盲,三言两语给他们洗脑一下就哄好了,像我这种有点文化的去反抗,下场就是莫名其妙背了个处分,这辈子升职加薪无望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凌故月看着派出所门头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觉得很讽刺。

  他刚那么想,那老民警就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往门口的牌匾砸去,还骂了一声:“去你的!”

  凌故月点了点头,他觉得这老人家年轻的时候也跟自己一样是个犟种。

  “哎哟,我在你面前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老民警这才反应过来,谨慎地问道。

  “没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砸吧。”

  “我哪敢在狼王面前说假话啊。”

  “不过你说他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坏人,那当年怎么会在村里盖孤儿院呢?”

  “这事特别蹊跷,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说的。”

  他们在老人家的带领下走到了孤儿院的位置,孤儿院很偏僻,就坐落在山脚,但规模比警局还大一点,里面有滑梯和秋千以及一些活动器具,这在当年是很奢侈的设备,市里的幼儿园才会有的,即使被火烧过,也能看出这里是精心规划过的。

  “泠安村新希望福利院……”凌故月看着门口的牌匾念道,“这村里的人口也不多,哪来那么多孤儿呢?”

  “这孤儿院盖起来后怪事可多了。”老民警啧了两声,现在想起来依旧犯怵。

  “当年发生了什么呢?”

  “当年那个扶贫款拨下来后,那个老畜生居然说要在村里盖福利院,村里的人哪能同意呢,他们聚在警局门口吵个不停,结果那个老畜生居然掏出枪,随便打死了两个村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村民敢反对了。”

  “居然还是拿扶贫款盖的?”凌故月不可置信。

  “好像他自己还贴了点钱,别说村民了,我们局里的其他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这个孤儿院盖起来后,居然还真有城里的姑娘来这边做老师,直接带着大包小包住下来了。”

  凌故月蹙起眉,内心渐渐泛起不安。

  老民警接着说:“然后更蹊跷的事发生了,孤儿院开张没到一个星期,就有人往门口丢了一对双胞胎,还是那种浑身带血看起来像刚生下来的,当时路过的村民看到都吓傻了,找我们报了警我才知道的。”

  “你们有去查来源吗?”

  “没有,那老畜生不让我们查,他说都丢到孤儿院门口了,查也没意义了。”

  凌故月觉得,那老局长应该也是帮凶之一,但是为什么呢?是什么让他心甘情愿在这个村里待了一辈子呢?就为了看管个孤儿院?即使收到了大笔财富,在这种地方也花不出去。

  “这孤儿院开了不到半年,就收到二十个孤儿了,不止西北狼族的,还有红狼族白狼族,甚至还有混血狼,”老民警语气变得凝重,“而且都是身体健康的孩子,能跑能跳的,智力也没问题,村里的人议论纷纷啊,当时还有传言说孤儿院里收的都是鬼胎,搞得村民都不敢靠近那边了。”

  “你有接触过院里的孩子吗?”

  “有啊,我经常来,主要是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个事,我半夜还蹲过点呢,想看看是不是真有父母把孩子丢来这里,然后某一天半夜我突然被电晕了,醒来后口袋里有一张纸条,威胁我不许再来,不然就杀了我,我去跟那老畜生反应,他居然勃然大怒打了我一拳,我不服跟他吵了一下,要求他严查孤儿院,现在想想我也是蠢,他肯定也是合谋之一吧,唉,我的处分就是这么背上的。”

  “然后你就搬走了吗?”

  “那时候还没有,我不服气啊,还是时不时的去蹲点,结果被一个黑衣人给偷袭了,他一边拿高尔夫棍打我一边说要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都吓坏了,第二天就跟老婆孩子急急忙忙地搬走了。”

  “那你对里面的孩子有没有印象特别深刻的?”

  “嗯……”老民警抬头想了想,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有个小男孩很特别。”

  凌故月一下就来了精神,追问道:“他特别在哪?”

  “那天我借着巡逻的名义溜到那边,就看到三个小男孩在操场上抢玩具,那个男孩的玩具被抢走了,他不哭也不闹,转身走了,我当时还以为他脾气好呢,没想到他拿了块大石头回来,对着那两个男孩的脑袋就是一阵猛砸,我趴在门口上叫他住手,他还是面不改色的继续砸,等那两个小孩晕过去了才停手,然后丢下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

  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形容,有很大的可能这孩子就是符月,但是也有更可怕的猜想——孤儿院这一窝孩子都是符月那种人,毕竟特地培育出来的肯定不止符月一个,只是符月可能在体力上占一点优势。

  “那当时孤儿院的老师没拦着吗?”凌故月问。

  “这也是很奇怪的地方,当时有两个老师盯着呢,她们看到那男孩打同伴都不为所动的,等那男孩走了才去收拾那两个晕倒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伤得脸都看不出五官了,”老民警叹了口气,嫌恶道,“不管他们盖这个孤儿院是什么目的,把孩子弄成这样真是造孽啊!”

  这不是在养蛊,就是在斗牛,都是看谁杀到最后。

  “你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些事吗?”凌故月又问。

  “我哪敢说啊,我想起那个黑衣人说的话都犯怵,生怕他找过来报复我们,要不是泠安村的人都遇难了,就算是狼王叫我来我也不肯来的。”

  凌故月点了点头,拍了拍老民警的肩膀,感谢道:“辛苦你跑来一趟了,剩下的事我会派人调查,到时候会把真相公之于众。”

  老民警丢下拐杖握住了凌故月的手,激动道:“真的?我等了几十年啊,上头终于派人来查案了!这件事一直没有个结果,我一个警察心里放不下啊!”

  凌故月看着老人家的眼睛,认真地说:“您放心,我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把老民警送上了车,看着车子开远,凌故月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

  一直站在他旁边的护卫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他的脸——是萧谨,他搂住了凌故月的肩膀,轻声说:“我都录下来了,等真相大白,我会整理好一切证据出一篇报道的。”

  凌故月沉默了一会,片刻后抬起头,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辛苦你了,萧记者。”

  “今晚就出发去清苇湖?”

  “嗯,那边已经开始抽水了,这里交给他们就好,我们加快速度查到真相吧。”